《嬷嬷，么么哒！》爇之

7、这也是生活

　　柄玉奶奶常常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心里最慈善最普度众生的神仙祷告着，她几近恳求般：
　　“菩萨啊你行行好，你行行好，护护我的子孙，这一家子到现在多谢你们噢……菩萨啊行行好，我心思全都跟你说了——”
　　柄玉奶奶再也祷告不下去了，她崩溃了，立刻无声地捶胸顿足痛哭，怎么这么快呢，这么快她那宝贝的孙女就得了这病呢，这才多大的孩子，没有成家，没有对象，以后的人生怎么办呢！
　　她接到女婿后小才的电话后，一下子便老了十岁。她这辈子辛辛苦苦，不计较吃不计较穿，虔诚地礼着各路鬼神，为的是护佑自己的家庭。扪心自问，无愧天地。她一整夜都侧卧在床上，盯着老头子的照片默默流泪，然后茫然，呆滞，直到累得睡着。
　　昊昊总是那么的馋，早早地便饿醒了，他长得肥肥壮壮、猛猛实实，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肚皮，小象一样的胳膊腿儿，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撩起衣服挠着大肚皮，拖着小肥屁股去厨房去客厅去阳台去书房找着奶奶，因为以往这个时候奶奶早就起来了，桌子上早就做好了美食。但是今天确实冷冷清清的，他看到奶奶的卧室门仍旧紧闭着，便一来精神，大步跑过去，使劲地用两个拳头捶着门大喊着：
　　“奶奶，奶奶！你这个大懒虫，哈哈，被我逮到啦！！快起床，都几点啦！！！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柄玉奶奶像是噩梦惊醒，一下子便被吵醒了，一看时间，来不及思考昨晚的事情，便赶忙爬起来，慌乱地穿上拖鞋，左右还穿反了，嘴里喊着“坏喽坏喽！上学要来不及喽！”
　　“洗洗脸刷刷牙，奶奶这就做饭噢！”柄玉奶奶一头扎进厨房，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奶奶我洗好了！”昊昊总是像拿着个大喇叭，他不惧天地鬼神，像个懵懂的小牛犊，想怎样就怎样；
　　“昊昊啊，奶奶跟你商量下，今天奶奶起晚了害得你们没有早饭吃，是奶奶的不对，奶奶把你们钱，到学校去买早饭吃可好？奶奶保证，晚上回来有大餐吃，奶奶等下买菜做好等你可好？”柄玉奶奶跟小昊昊商量着，小昊昊像是捡到宝贝般，伸出双手大喊：
　　“万岁！万岁！！奶奶一个炸鸡腿6元，一个面包4元，给我10元就够了，那奶奶你把我的喝水杯里倒上水就行了！嘻嘻，万岁！！王姐姐，我能吃到鸡腿了！！”柄玉奶奶赶紧给昊昊倒上开水，她发自内心地开心自豪，昊昊长大了，不会闹腾她，而昊昊的姐姐呢，无所谓，她是能赖床就赖床，奶奶喊起来才起来，此刻，她也才洗漱好，与昊昊一起结伴上学去。
　　难得，姐弟俩一个时间出门，省得柄玉奶奶单独送昊昊。
　　忙罢，柄玉奶奶似乎想到了重要的事情，她一言不发，换了鞋子，就赶紧到车库，车库是她的纸板箱储藏室，也是她的百宝箱。她把纸板箱利索地翻过来捆好，然后带着帽子，拖着纸板箱去卖，这次，她的脚步是急匆匆的，“呼啦” “呼啦” “呼啦” “呼啦” “呼啦”。她总是量入为出，卖完纸板箱就顺道买了菜，嫩蚕豆带皮1元一斤，她买了五斤，这个炒起来出菜还有营养，不像青菜，炒着就没了，还不好热两顿；黄瓜1.5元一斤，凉拌吃最好啦；西红柿贵一点，要3.8元一斤，孩子们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这个贵点但还是要买的；再买一只小公鸡清蒸多好啊，小一点，也要36元，不过够了，够姐弟俩吃两顿了……西瓜这个时候是最贵的时候，但孩子吵着要吃，柄玉奶奶一看，哎，西瓜都是这么大的一个，要有十多斤呐…….
　　原来的拉纸板箱的小推车此刻成了菜篮子。柄玉奶奶满载而归。只消一会儿准备，她便把几道菜做好放桌子上了，回来吃就是了。那小公鸡还要再蒸一会，蒸到骨肉分离，筷子一拨就散开才好呢！
　　然后，继续转身回到车库，车库的壁橱里，有她一直收藏舍不得卖的东西。她踩着磨得黑棕发亮的小板凳，扶着壁橱门，扒出里面所有的东西。她记得，她收藏了那么多著名的医师宣传手册，剪下来报纸上的各种报道，每次捡纸板箱她也会留意，只要有关于厉害医生的，她都扒出来留着，不管你是怎么扔的，于她都是至宝。
　　终于，她挑出几个自己坚信最好的医师的宣传册，满意地掸掸身上的灰尘，剩下的，都只能捆起来放到小推车的旁边，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奇怪啊，柄玉奶奶大字不识一个，她怎么来挑选的？其实很简单，她知道，宣传册上有红十字标志有穿白大褂的，肯定是宣传医院跟医生的；那么在这么多宣传手册里，她是怎么选医院跟主治医师的呢？这个其实也很简单，柄玉奶奶抱着一颗极其笃信极其善良的心去观看宣传手册上医生的外貌，认真地像个相面先生；当然，像柄玉奶奶这样心里住着菩萨的人，菩萨必然也会教会她用双眼去分出善恶，真实与假意。
　　就这样，柄玉奶奶选好了为小仙诊治的医院和医师。她不在乎三甲还是几甲，哪个能看好了，才是她心里最顶呱呱的，她会一辈子替你宣传；当然，她也不在乎是医院还是美容院，还是那句话，哪个能看好了，就是她心里最顶呱呱的，她会一辈子替你烧香磕头。
　　“宝宝，宝宝，来了吧？外婆已经到门口来等你们啦！”后爸那边才带着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小仙出门，柄玉奶奶就拿着宣传纸，亟不可待地搬着那个磨得黑棕发亮的小板凳，笑嘻嘻地坐到了小区门口，在她心里，她自己是那么的厉害，这么多年来的准备，是有用的，她对生活是做好准备的。
　　“婆婆——”小仙女被后爸安慰了一番，便镇定下来，她的理性再次支配了自己，出这样的事情，不问生死之路的短长，既然生终究是要死的，只是早晚；你害怕纷杂的社会去躲到学校，倒不如彻底与它别离，躲到坟墓。
　　“哎！宝宝，宝宝，外婆跟你讲呀，外婆有办法治好宝宝，宝宝你别怕，外婆——”柄玉奶奶总也说不下去，她一边抓着宣传册，一边用粗糙的手背擦着眼睛；
　　“妈，你先回去，外面热。我们下午三点左右到。”后爸极其镇定，苦出来的人都知道，在这世上站稳了活着，光靠脸面是不行的。但是对于小仙这个年纪，无论如何是接受不了的。
　　柄玉奶奶仍旧倔强地等着，日转影移，她就跟小板凳追着树影动着，但是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大门口。如此的凝聚力，如此的注视，让来往习惯的黄蜂彩蝶都感到周身的紧张，是来去得频繁了？还是翅膀振动错了？还是停错了花朵？……呵呵，你们啊太自作多情了，柄玉奶奶的眼里才放不下你们这些小物什呢！
　　门卫大叔敞开传达室的门，让柄玉奶奶去吹吹空调，但是柄玉奶奶摆摆手，坚决不去，坐到那里面的犄角旮旯里，门口什么都看不清晰，不去。直到，直到门卫大叔把自己坐班的凳子让出来，柄玉奶奶才扭动着身子，去坐到那凳子上，那是舒服多了，空调吹着，她诚心地谢过门卫，然后集中了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盯着大门——放心吧，这门我守着你就放心吧！门卫大叔则是哭笑不得也感激得不得了，坐着柄玉奶奶的小板凳便昏昏欲睡。
　　柄玉奶奶捏紧宣传册，另一只手护着，放到胸前肚子上。为每一件事情操心操肺，至死不渝，这就是柄玉奶奶的生活。生活中她会乞求神灵，但绝对不依附神灵显灵，她相信，动起来，总有办法。
　　“爸爸，不去外婆那吧，外婆会承受不了的。”小仙平静地说，话还未说完，后爸便说道；
　　“你妈也承受不了，暂时就先别回家，也别告诉妈妈。去外婆家，相信爸爸，外婆比你想象中强大。”后爸总是把自己的老婆放到第一位，这也是有原因的。她告诉了小仙，生活远比想象中复杂，也远比想象中充满希望，“外婆这么大年纪了，你去外婆家要听话。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就当是火车变了轨道，你肯定还有下一个目的地。”
　　“爸爸，这会很快就衰老死去吗？”
　　“这个只能看你的运气了。”后小才老爸像是后爸一样，没有安慰，没有希望，尽管冷冰冰地说着自己真实的看法，“运气好，还能活上十年八年。”
　　“哎，上辈子做你小情人的时候难道偷情了？——都还没准备好恋爱，就要担忧生死，”小仙翻着白眼扫了下后爸，太无情了，但又无所谓地感慨了句，“老索给我新买的裙子还没穿，转眼就成了老太太了。”
　　“嗯。都美了二十几年，不差这一会儿不美。”好不容易等到后爸的宽慰，却总是那么的残忍，但是小仙很受用，这就是自己的老爸，总不能一直总陪着你哭着去找希望找解决的办法吧，还好自己是足够的强大。
　　外婆的家越来越近，小仙的心似乎慢慢地不紧张担忧了。她的眼前与心里，慢慢地铺满了不起眼的蒲公英小苗，外婆拉着小拖车，“呼啦”“呼啦”地走着，春风化雨，蒲公英慢慢地吐出花苞，绽开鹅黄的小花，四处都是蒲公英的花，像遗落无数的小太阳一样，照得心里暖暖的……外婆的脚步仍旧是匆匆的，浸血的枫叶飘落，蒲公英的花成了白绒球，秋风起，便撒作漫天的飞雪般，外婆仍旧拖着小拖车匆匆地走着……
　　匆匆与停留，仍旧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