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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燃尽心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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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在黄发年少时,梦想充斥着脑海,简单想人这一生无非是撑着舟楫勇敢地过一个个猛浪罢了,只要困难来之前,将牙齿咬一咬,永不放弃,有什么沟坎过不去。而今,年岁上头,乌发微脱,却拾不起少年心,风平浪静时亦是如履薄冰。
你怎么能去继续追寻少年时的梦想?下一秒转进的海湾停靠两难。成长就像新笋剥皮,一旦离开深壤,便一层层,一页页地褪去信心,最后露出了梦想,却放不了多久的时间,只能赶快入汤,如菜肴。
剥离梦想应该是最痛苦的,梦想没了,心便会空下很大的一块,无风也会凉飕飕的,望着白天黑夜交替,三餐供给,那颗隐约留下的瘦弱灵魂便会不时旁敲侧击:你要这黑夜与白昼作何?!你饮这汤水吃这疏食作甚?!坐于这一动不动胡乱猜想又想何法?!鼻头感到这呼与吸的吐纳支撑着什么生命?!……人无思便罢,尚可思最是煎熬。
月照窗明,星堕几榻。小仙想着过去的自己,那个纯情无邪积极向上目标明确的自己,那个可以仅凭相貌便可获得一场最纯美爱情的自己,那个有灵魂能安排好生活的自己,那个于生活中尚且还幽默自知不辜负韶光的自己……过去只能定格在图片里、音频里,现在过的生活,确实清冷的,心就这样在过去与现在撕扯,过去回不去却也放不下,现在走着过着也止不住。
活来活去就像一场笑话。
顾医师踏上异国土地,说不清的熟悉还是陌生。他招呼着计程车,一路无暇赏景,穿过忙碌的车道人群,径直从地下停车库的电梯直奔顶楼。顶楼静悄悄的,他推开紧闭的门,进去,然后顺手将臂弯的灰色毛衫外套放到沙发上,便升起窗帘,眺望着俯瞰窗外。
“老板,把这个文件夹的照片全洗出来,这个手机里的照片我一个个发你,也洗出来,然后分开装起来就行,”鲁衷心找着一个商场里的一个照片冲洗店,左胳膊撑着柜台,一边发着图片,一边催着穿黄衫工作的老大姐,“您算下一起多少钱,我付你。”
“380块,你要是以后经常洗照片,可以办张卡,洗得多,折扣下来非常划算的!”黄衫老大姐诚恳地说,“380块,你要是办卡,付340块就够了。小伙子你还是办张卡吧,这四十块钱能省就省了,喝点什么都好!”
“好,听您的!”鲁衷心报了姓和手机号,付钱冲卡,然后看着老阿姨也诚心诚意地说道,“多久可以拿?这个晚上有急用~”
“啊,好的,好的好的!”老阿姨打开文件,小仙过去的盛世美艳便跃然而出,老阿姨像看迷了一般,“谁家闺女这么漂亮,哎呀呀呀,小伙子,是你女朋友吧,真有福气,你们看着很登对的呀!小伙子你忙你的,这个事我来给你办好,照片不少,要简单调大小补补光什么的,晚饭后六七点过来拿!”
“那麻烦了!”鲁衷心谢了老阿姨便转身离去,离开不久,黄衫老阿姨打开另一文件夹,便一下子唏嘘起来: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哟,啧啧!”
现在的年轻人,脱口而出便都带着无法理解,期盼早日成长的口气。现在的年轻人也需要一点点地去渡过时间的河,煮熟了的心和挂上就不掉的皱纹,都要去爱去努力去挣扎才能获得。人群攒动不息,来来往往,这条条河里最活泼清澈的水滴也就是年轻人了。要说这河具体是乌是赤,到底还是过去的人一起浸出的色彩。
柄玉奶奶确实与众不同一尘不染的,她是一滴水,一滴旅行了许久,身心疲惫的水,但是在滚滚的浪涛中,她又不自觉地向前翻动,不自觉地活得安然自适,即使在最愁苦的时候,她也不会抬头盯着老天,讨厌一个怎样的说法。她只是常低着头,顺应着人生的规律,顺应着四时的交替,在自然的怀抱中,她努力低头俯身,寻找到最让自己舒适的小路。
“妈妈,既然小仙已经自己扛过来了,我和他爸爸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原想着我们俩个忍忍,孩子毕竟在你这边,我们如果风风火火跑过来,我怕您会受不了……”小仙妈妈在厨房一边帮柄玉奶奶择菜洗菜看着灶头的炖肉砂锅,一边借着油烟机的哄哄声小声地与蹲在厨房边用药酒拍腿的柄玉奶奶聊天,“妈妈,爸爸的事情我们几个早就知道了,知道了,您真的太不容易了,这些年我们兄弟姐妹发疯似地在外面打拼,就是在等着这个意外,我以前还想着,是不是家里的水土跟风水不养人,不福荫后代,我恨过你们,怨过你们,但最后,这个家,还是最让我牵肠挂肚——”小仙妈妈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柄玉奶奶一直笑呵呵的,嘴巴就不曾闭上,这些事都是小事,她心里自然说明白的,来不及拍完手心的药酒,自己的女儿便已蹲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把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这么些年,她都忘记自己已经成年的女儿小时候拥抱自己的样子,现在低头看见了,心里暖暖的,激动极了。她有些担心自己身上的老人味难闻,或者自己随意买的花布衫太粗糙,或者花布衫里的小衬衫上镶着的假水钻太扎人,会把姑娘的脸刮出口子,又或者,这药酒味太冲了,吸到鼻子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的。”柄玉奶奶不好意思挠了下头,然后看了看客厅里躺在沙发上休息的女婿,所有的这些,在她眼里,都已经够好了,这样的生活,已经是非常满意的,她不住口地宽慰自己的女儿,除了死生别离,也没什么大事值得烦扰,“你们过得好我就开心满意了。现在都很好的,孙女跟她——小索,都在处着对象呢,小伙子我看了,都挺好的,不错的!”柄玉奶奶赶紧把最新的情报告诉女儿,那可是一等一等的要紧的事;
“知道的,我们也见了,妈妈,我给你揉揉腿,药酒好吸受,”小仙妈妈搬来凳子,坐在柄玉奶奶旁边,轻轻抬起柄玉奶奶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然后轻轻地揉着,药酒干了,就再往手心倒些,柄玉奶奶从不浪费糟蹋,趁自己手心药酒还没干透了,赶紧拍在自己的膝盖上,“妈妈,我和他爸这阵子攒了不少钱,要不是他爸事事都瞒着我,这事情现在都这样了,我——我对女儿关心太少了,妈妈,我现在恨自己的想法,我有时还觉得,这一道坎不知不觉过去了,孩子也成长了,我也省事了,可——可我怎么能这么想呢?!小仙是我女儿,这个坎我应该陪着她过才能让自己安心啊!”
“谁陪着过都一样,指不定啊,你这心肠,还拖后腿呢!我这外孙女脾气你还不知道,这样就挺好的,你也好好的,她也好好的,其他的气话就不要说了!”柄玉奶奶制止住女儿的胡思乱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跟你说,外孙女的主治医生厉害呢,我们小区里有老太太说的,一般人都找不到这样的医生,也就是这年把到这边来,人家也检查了,身体里又没有毛病,这皮肤松弛,是遗传,但没有想得那么严重,你等会看到外孙女,你就知道了,你仔细看看,都能医好的!嘿嘿~”
“嗨,您说得对,我听您得,还想那些作什么!妈妈,您到房里歇会儿,我把裤腿给你放下,您看可还好走?”小仙妈妈站起来,扶着柄玉奶奶的胳膊,然后另一只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灶头的肉差不多了,炒两个素菜就行了。
“管管!我自己可以,又没多大年纪,手松开,松开,你忙你的,你忙你的!”柄玉奶奶笑嘻嘻地小声说,老后在沙发上睡得香喷喷,左一个呼噜右一个呼噜;
“那饭好了叫您,先稍微眯会啊——”小仙妈妈话未说完,柄玉奶奶早已钻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放在床头,闭着眼,拧着找着频道,合适的就停下来听两句,不合适就再换下。
终于,一顿家常饭波澜不惊地吃完了。后爸一直端着杯子敬着自己的老丈母娘,小仙妈妈也不再递眼色让他少喝些,小仙呢,也自知成长与承担,一家人心照不宣。
“来,我们最后一起举杯,敬我的老妈妈,妈妈,您辛苦啦!谢谢您对孩子的照顾!”
柄玉奶奶笑着推了下后爸的酒杯,嗔怒道:“老妈妈不会喝酒,你这一晚上都是敬敬敬!老妈妈想你们多吃些菜,有时间多来玩玩,敬酒这一套就算了,老妈妈不吃这一套!”哈哈哈,一家人欢笑一堂,柄玉奶奶也自顾地笑着,抖动着浑圆而有力的双肩,眼睛笑成了一条小小的缝,就连那脸上的皱纹,都像上了七彩光,欢快无比!
“扬子江揽景楼,上观滚滚江水,映着夕阳晚照,佳人赏脸来否?”鲁衷心将毕生所学的文情都搜刮了出来,凑了四句白话文言,读着尚且带着雅兴,小仙见了短信,见了定位,本就挺开心的心,出去散散也无妨,况那扬子江畔揽景楼,在枯水期,距江边甚远,在哪里,也生不出什么寻死觅活的戏。
于是,慷慨赴约。过长江大桥时见江水浩荡,微波混黄如鳞,水含暗流,翻泥卷沙,再趁夕阳,真不知如何去生出话题,是慨叹逝者如斯,还是揽今怀古,一番读书人的才情与那鲁衷心怎能谈起,一个俗人,只能做些俗世。
就这样想着,然后在果真景色还不差的夕阳中沿着水泥石板路往揽景楼走去,背后是暖和和的,像架起了煤炭炉子,迎面的江风是清凉的,夹杂着江水的泥藻味,路两旁绿化错落有致,移步换景,很有古园林气息,假山长亭,不绝于途。有时她忍不住,扭身回望身后的夕阳,眼睛竟一时没了景象,都剩下些斑斑点点,夕辉灿目,一路征程一路辉煌,全给了你。
鲁衷心呢,始终没个正形,靠着栏杆,身边放着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油漆桶,他深情平静地凝视远方,远方的小黑点点,可能是归鸟;夕阳染透的半边天,可能有神仙;杳不可尽望的江流,可能早晚会枯竭……
“揽景楼,你站在这,就大煞风景了。”小仙见了鲁衷心,边边打趣边走近,也背靠着栏杆,她不大愿意看广阔的江面,总觉得看多了,竟有些想纵身一跃投入它的怀抱,虽自己活得不易但也没想得这么绝望,生活大好,积极向上才能添点滋味。
“你跟我开玩笑了,心情不赖。”鲁衷心转过身来,侧着在小仙的身旁,然后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个卡其色信封,小仙还想着,现在要给现金?这厚度人民币也没多少,美元也多不到哪去,这是干嘛?!“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虽然心里捣鼓了一会儿,但是接到信封前却也免不了好奇地一问,“怎么这么多照片?——都是我的,你从我手机里偷的?现在送这个未免太不应景了吧!还有我和老索的照片,您真是神通广大,佩服,但是这些都是过去了,没必要再看。”小仙把抽出来的照片又塞回去,她很想找个垃圾桶扔了,可手却拿得紧紧的;
“嗨,”鲁衷心轻轻一呼唤,然后轻轻拉过小仙,双手扶着小仙的双肩,极其柔情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说道,“我知道你是怎样感受,我想给你做点什么,照片是我找来的,我有我的打算,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要拉着你的手一起往前走,相信我,试一试。”
鲁衷心说着接过小仙手里的照片袋,然后拉着她来到油漆桶边,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然后抽出一部分照片,搓开,像一面美丽的扇子,然后打开打火机,抬头看着小仙,微笑下,小仙不自觉地也蹲在桶旁,在鲁衷心的旁边,她怔怔地看着那一沓照片,烧了自己的照片,就像烧了自己,她内心是矛盾恍然的,鲁衷心见状,突然上去就是一个吻,然后打火机的绿色火焰燃起,在江风中撕扯,终于舔着最近一张照片的边儿,轰然燃起……
就这样一张张,一沓沓,过去的自己和牵绊,都化成灰烬了,原本以为自己有多难受,但烧着烧着,小仙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抽出照片,越烧心越净,过去不可追忆,烧了牵挂和惦念,就沿着后来的路往前奔就好了。
“嗯,差不多了,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鲁衷心最后丢下信封,拍拍手,望着小仙,小仙一时也不想回答,但心里确实简单了很多,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哎,你舒心了,现在该轮到我了!”鲁衷心边说着边拿出另一个厚重的信封,然后打开,然后望着小仙甜甜地一笑;
“怎么还有?还没烧完?”小仙疑惑地追问了句;
“不是不是,你的真烧完了,现在是我的,趁火没灭,我借个火!嘻嘻~”鲁衷心抽出几张照片,赶紧丢入油漆桶,小仙一看,这厮的照片竟如此龌龊不堪!
“拿来我看!”小仙话未说完就一把抓过信封;
“别!”鲁衷心反应不及,满脸慌乱!
“哟,你爱豹纹是吧!品味真独特!”
“那是以前,我也是表真心表诚意这么做,我怕你——”
“哦~还丝袜控!你这人怎么这么龌龊,本以为你也就嘴巴随便些!烧了烧了!”小仙一张张数落挖苦,然后恨恨地扔进火桶,鲁衷心则紧张解释不停,照片在小仙手里像撒下的雪花片一样落到油漆桶里,“怎么看,你的审美都不正常,韩国范的,日本型的,美国大波妞……哟,一张上七个美女!”鲁衷心拉着小仙的衣服,让她别咋咋呼呼的,毕竟这附近晚上有人逛的,多不好意思!
“行了行了,告饶告饶!求求您嘞!别再嚷嚷了!”
“你脸红了?!哈哈哈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随风撒些让人家也了解下?”说时迟那时快,小仙飞快地跑到栏杆处,猛地将手中的照片向江水里撒去,鲁衷心虽晚一步,却结实地抱住小仙的腰,就这样,花花绿绿的照片被一阵江枫携带而去,像一群飞回江心岛的鸽群般,倏地栖息停落,不见踪影,小仙回头得意地看着鲁衷心,鲁衷心竟也开心地对着她笑着,傻傻的,甜甜的,竟还有些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