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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   元昭应的不好过并不止于此。
      许是因为宿醉乱性掏虚身体,又狠吓了一遭的原因,他头脑轰鸣地疼痛,像是有什么在里头撕咬一般,痛得他恨不得将头望墙上撞去,更兼阵阵眩晕。
      他还年轻正盛,哪曾折腾过这种症状,乒乒乓乓一通乱发脾气,还骂哭了几个近身服侍的宫女。太医诊断说,这病乃是肝气郁结情绪不舒所致,可慢慢调理之,针穴之法行通经脉可痊之。
      元昭应横眉竖目地怒斥他们:“连治个头痛都要在朕身上动手动脚,养你们这群废物实在浪费公孥,滚!”实则是他自己怕针扎得也痛而已。

      但这病乃是急症,痛了半日就恢复如常,那边寿礼筹备之事益发紧张,于是皇上微恙这种大事竟被暂置一边。

      太后寿典,元昭应恪尽心意,极是繁忙操劳。翌日就是典礼,阖城欢喜,华灯结彩从朱雀门外直铺到皇宫大内,太后在花园赐宴,搭起十丈彩楼看戏。

      满园人潮来往,皆是宫女,内监,侍卫,官员与贵宾,皇上携随从匆匆走在御花园小径上,突然嫌石子进鞋硌脚,便亲自蹲下去除那御鞋。

      旁人自然赶紧围上争相代劳,半蹲着的皇帝一挥手说“不用”,半个用字将说出口,他的身子便左右摇晃了两下,然后失了控制,轰然倒地。

      这一倒,就再没起来。

      欢天喜地的戏台子散了,铺天盖地的人潮汹涌而来,忠心的侍卫焦急地驱散过分拥挤的人群,呼斥声不绝于耳。
      这场筹备已久的喜事,竟得到这样一个混乱的结尾,后来元昭应完全清醒过来之时,自是气愤懊悔不已。

      此时他却知觉全无地平躺在在柔软宽大的龙床上,身边是压抑着哭泣声的母后,几个不知所措的嫔妃,还有惶然恐惧的太医。
      虽然太医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脉相平稳,应无大碍…但连头痛脑热发烧感冒都甚少的皇帝,突发这一阵急病,实在让众人慌了,太后慌得更是厉害。
      这时淑妃小声地开口道:“不知这种情况是否请沐青君来看看会好一些……”
      太后听了,侧过头去:“都像你这没出息!我们自己家的事,怎好一直想着麻烦外人?王骐,你若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还有何脸面继续做你的院使?当心哀家做主撤了你!”

      太医院院使急忙低头伏拜请罪,正这时候,谈话中所说的人却到了。

      宫女们恭敬地分立,领头的端着镂金雕花的大红灯笼把沐绍青一路带进寝殿里。太后看到他来,心中一沉,心想神龙耳力是非比常人,也不知刚才那几句话被他听去多少。
      虽然心中诽怨,太后面上却还做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欢喜表情,青龙却只向她略略颔首,便径直向皇帝的龙榻边走了过去。
      太后心想,糟了,都怪为娘多嘴,又得罪了他,我儿恐有大碍。

      众人却看到沐绍青抬起手腕,袖风拂过床面,几个妃子止住抽噎,眼尖的,看到皇上手指动了一动,立即惊呼出声。
      青龙君神功过处,皇帝的手指先是动了一动,然后眼皮就动了一动,又过了片刻,便睁开眼。
      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猛地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再也不放了:“儿啊~~”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皇帝撑起身子,看到面前的女人,笑了一笑,目光变得清明。“太…母后,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您放心。”太后总算转泣为喜。
      众人也激动欢欣起来,沐绍青侧立在一边,并不发一言。

      皇帝应付了半天太后,抽空向那边呆呆站着的太医道:“王骐,你退下吧,朕这点厥症起因蹊跷,责任并不在你,勿要骇成那个样子。”又温和地将他人都遣散了,极力地安慰了自己的母亲,找了个理由终于把她送回去。

      玉烛摇曳,灯下双影。沐绍青开口说话,声音平平地没什么感情:“瞧你做的好事。”
      皇帝却扯过他的袖子,嬉皮笑脸地给自己洗清罪责:“这有什么关系,我的不就是他的,他的不就是我的。”
      沐绍青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由着他拉拽着自己,然后转过脸去。“你这样做,终非自然,我也不迫你,玩几天便回去罢。”
      “回去?”青年仰起头。“这身体便是我,我回哪里去?”
      凡人转世时,少不得要喝碗孟婆汤忘记前景,免把上世的负累带到下世去,他也是如是。但牵着和青龙的契约,那记忆却擦不掉,只是浅浅地掩埋了。有春暖花开时,顶破千钧土壤,浑然拔枝展节,茁茂更盛今日。

      沐绍青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皇帝笑眯眯地:“那小子太弱,怎么抢得过我?他一昏我不就出来了。”
      沐绍青皱起眉。“我说了,你这并非自然,凡间有凡间的规矩。”

      “切,我才不想走。”
      “要是不想自己走,我会封印你。”
      “你可真狠得下心。”
      “你自己说的,你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你的。”
      “你——”被自己刚抛出去的话一堵,青年狠狠地朝自己的龙龇起白牙:“还是不一样的,你知道!”

      虽然语气有点恨恨地,但他首要操心的却显然不是这个。皇帝拉起青龙,带上龙床,厮磨亲昵,不理其他。
      至于封印?
      别说他根本没将那句话当真了,而且就算对方真有此意,他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到手的红尘,怎可能让他做到?
      别忘了他拥有绝对控制他意志的权力。

      沐绍青僵硬地,勉强算做是给了些反应,然而却叹了口气。“别闹了,你晓得这到底是什么。若不封印了你,你们两个人同时在一个身体里争来争去,总有一天会变成疯子——不论你还是他,都一样。”

      皇帝却抬起头,很是无辜。“这样吗?那你把他弄掉不就得了。反正他有的我全有,我有的他却没有。”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一样,他温柔抚上沐绍青肩胛上的某处。“还在痛吧?六年多前的拔鳞之刑,到现在也未必能好完全了,这些事,他就算见到了也不晓得,我可都是知道。”

      青龙的身体在他拥抱中,微微地动了一动。皇帝仍在说:“那小子那时等同于白痴,你一定常常被气得要死——但你护他是真的周全,连我也没有过那种待遇——我还记得他将你给他的明谷珀簪,转手便送给了小情人……”

      沐绍青拨开他的手,淡淡地道:“笑话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意思?我敢打包票你小时只会比他更不堪。”
      皇帝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沐绍青盯着他看了半晌,低声地道:“你也知道,这辈子是归他的,这是常理。”

      “你当真做掉我?”
      “……是规矩。”
      他的神色静默,却不退缩地直视着他的眼,那双眸子像琉璃中的酒一般,只是平静无波。

      皇帝嗤了一声,摸摸头,仰起脖子,半闭上眼睛,耍赖似的冲他道:“那好,就来啊,杀了我,做完你的规矩。”

      安静持续了很久,一直持续到皇帝想,他是不是竟真的打算杀掉他了?然后他就看见青龙抬起手,朝着自己的头顶按过来。

      啊——等等,我只是开玩笑,你怎么能……“喂住手!”急促的呼唤戈然而止,一道白光拍在他的额上。
      他凝固般呆立了片刻,却没有眼前一黑,也没有倒下,而是慢悠悠地,回过神来。
      “还是我!”他高兴地将面前的人扑倒,“小青,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绝情。”

      沐绍青回手抱住他,笑容却有一丝苦涩。
      “你倒是踏实——你可知道,我直到刚刚下手前那一霎那,真心想的要封的也是你。”

      “我自然放心,因为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青龙微微地叹气。“好罢,你还是要作出和往日一般的样子,我不想让谁看出不同……”
      “这有何难?我跟你说,他便是我,我便是他,你也别觉得歉疚……”
      “不,不是歉疚。”

      其实与其说那是歉疚,还不如说是反复挣扎着的迷茫。
      当然,本应清醒着,使用这具身躯,过完这个人生的人,是元昭应——这是没有疑问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连思考或者权衡都不需要。
      若硬是要把单纯只属于元昭应的部分从这个躯壳里赶走,那就等于谋杀。
      但他终于明白,他能够为他做的事,原来没有底线。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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