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章 更新完 ...
-
元昭应后来想,一切其实早有征兆。
沐绍青说,这是种孽因自得孽果,但元昭应那时并不明他话中含义。
皇帝与青龙南行的车驾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元昭应十九年的人生中没有哪一次经历比此次更惊险。
南方的天热得受不了,车走起来微微有风,元昭应仍热得满头大汗,有人端了冰镇解暑的汤给他喝。
元昭应挑起帘子探头向外看,外面骑马行路的随从个个面上露出苦意,他眼光梭巡了片刻:“沐先生……”明明也为沐绍青备了车马,他却坚持要在外随行。沐绍青被元昭应叫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天热,先生与我在里头坐一坐罢。”
沐绍青看了看元昭应,在他身边坐下。
元昭应擦了一把汗,手撑在膝盖上问:“沐先生,今年的天是不是热得不对劲?才五月,跟个蒸笼子里蒸似的,从前有过这种天吗?”
沐绍青看了他一眼,道:“今年这热可能与天气无关。”
“无关?”元昭应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他热得有些头昏脑胀,觉得沐绍青那边似乎很清爽,不由自主将身子送过去了一些。
“我们的去路上有一条白蟒妖,这条蟒妖所坐之处方圆百里都热如炉鼎,因这条蟒妖,臣不愿让陛下下南方走这条路。但既然都已出来,其他话也不必说了。”
“有妖怪?”元昭应大大诧异。“既然先生知道,为何不捉拿,反而好像很忌惮的样子,难道这妖有什么特别来历?”
沐绍青摇了摇头,道:“确实有些来历,所以这只妖怪不能捉拿,它也并不吃人。就是这条路走的有些凶险。”
元昭应心中嘀咕,有什么蟒妖,厉害到连龙都搞不定?
这么想了没多久,车外就有开始有人议论起来。“看,天外有红云……”
元昭应好奇地开了车窗向外望去,果看到远处天边一片红彤似火,可这还是大白天。他瞪圆眼指着窗外,然后回头看沐绍青:“沐先生……”
沐绍青眼也不撇,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道:“本已尽量回避了,没想到还是绕不过去。”
他站起身来,一伸手,车门应声而开,他站立于车辕上,向前后纵列的队伍高声道:“全部停车!”
而后笼起袖子,回头望向元昭应。“纵有危险,陛下也一定要去么?”
元昭应疑惑道:“能有什么危险?这蟒妖很凶么?凶的话我们绕远路。”
沐绍青低眉道:“它坐地数百里,绕不开的。若要说,皇上一开始便不该来——但却也怪不得皇上,要怪,便怪微臣造下这个孽。我们从上头走罢,若臣无法护皇上过去,这些侍卫更不能。让他们单独行进反而安全,因为这只蟒妖是冲着臣与皇上来的。皇上若不怕的话,我们便走罢。”说着沐绍青便伸出手,拉起梵替。
元昭应被青龙带着向那片红云飞去,很快他看见遮蔽了视线的山脉之后卧着一条巨大的白蟒,首在山头,长尾甩在山涧中,吐出火红的热雾,与天连成红霞。
----------------
元昭应有些紧张,伸手按住腰间佩剑,又问沐绍青:“沐先生,听你说我们跟这妖蛇结过梁子?为何我一点都不记得。”
沐绍青正要开口答他,忽地一阵热风刮过,原来白蟒抬了头向他们盯来,眼如缸瓮,霍霍地发出红光。元昭应蓦地打了个寒噤,扒紧沐绍青,喃喃道:“好妖物。”他心中估计,这白蟒巨大骇人,座山般大小,是青龙的几倍,一尾巴扫来只怕沐绍青也扛不牢。
正这样想着,白蟒果真发难,张口喷出烈火毒雾。它尾巴一甩,地震山摇,青龙带着元昭应转身避过,却又是一波烈火冲来,险些烧到元昭应的衣角。青龙突然开口向元昭应道:“陛下,若等会情况不妥,陛下可以对白蟒大喊‘住手’一类以解危急。”
元昭应大为不解:“怎么,我说了便有用?既然如此,我现在能否直接要它滚蛋?这蛇妖凭什么要听我的?”问题接踵而至,青龙却默然不语,亦不攻击脚下白蟒,只在它喷吐出的毒雾火焰中矫捷穿行。突然,山中骤然亮起一整片红光,犹如升起第二个日头似的。元昭应眯起眼看去,见那白蟒河道般粗的腰腹中,由内而外耀出烈烈的火红色。
青龙突然沉声开口,声音传到数百米之外:“孽畜,拦道打劫就罢,难道你还要伤人王性命?别忘了当日约定,若伤了他,你便再无翻身之日!”
白蟒腹中红光一点未减,反而张大口,突发人声:“沐青君,要杀的是你,休提他事!”
元昭应紧张握紧青龙的角,问:“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正这时,青龙刚一转头,白蟒已大张其口,喷出通红透明的烙铁,通红的巨铁烧得空气滋啦啦作响,朝他们直扑而来。
白蟒取体格优势,喷出的烙剑便有青龙整个躯干大小,哪怕几米外怕是也要将人毛发皮肤烤成焦炭。元昭应刚觉得眼前发昏,便突然腾空而起,原来却是被青龙一甩龙尾,远远抛出。
他心呼不好,叫不出声——这样下去岂不粉身碎骨?在空中坠下,身无着落……但这感觉却又,有些熟悉。
急速坠下,猛然失去意识。
眼前仿佛出现山海蜃景,重叠如欲下雨时天边的浓云。仿佛以前他也如此这般落下,如此这般在空中无处凭依。但又不是此身,却似灵魂,二两三钱,风吹一散,人事皆在他身中匆匆穿过。
然后天落大雨,哭塌山棱。他如同在骤风刮散的黑云一般,拼拼凑凑,想聚一张形体,只为大喊出一个字:“苍——”
滚滚洪流终将他吞没。
再睁眼,原来自己并没死,却被一个白衣少年接在怀里。他跌跌撞撞推开那少年,两行热泪毫无知觉地滑下,口中喊着一个字:“苍——”
一个清锵刺人的声音将他拉回实处:“喊什么喊,他死了!”
他回头,那个白衣少年抱臂不满地瞧着他。白蟒没了,烙剑没了,青龙也没了,眼前只剩他和自己。才几刹那,便像一场大梦,醒来皆尽是空。
“不……”他仍向前跑去,不知去向何方,但他情知就在那处。
“沐先生,沐先生……”他穿过重重的荆棘与沼洼,扶起腹中插着铁剑的沐绍青,抱在手里不住摇晃。沐绍青终于张开眼,然后从口中吐出很多血。他直起身子,伸手去拔那柄剑,剑淬火后与皮肉相连,带出干涸的血块与焦肉,触目惊心。
“沐先生……”他除了将他抱得越来越紧,并无能地哭泣,其他什么也无能为力。过了好久,沐绍青才抬起眼,远远望一眼他身后。然后便低声安慰他:“白蟒的人形与你相见了?好罢,他又犯了戒,少时之中,再不能出来作乱了。”
“沐先生,你……”他哭得整个身体都抖起来。
“我要死了,便没人管你。你不是讨厌我跟着你么?这下可不是好了。”回答跟提问风马牛不相及。
“不,你没法死,因为你决不能抛下我——”不知怎地,他便冲口说出这样的话。重重蜃云被狂风个吹散又吹聚起,偶然折出一两片骤然亮眼的光辉,让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直抒胸臆的勇气。“沐先生,我讨厌你管着我,因为我讨厌你永远拿我当要人管的孩童。将我当作男人,不行么?我能证明给你看。”
沐绍青轻搭上他的背脊,口角咳出一些血沫:“真是男儿,就自己从这片山脉走出去,小心避开白蟒,同属下会合。”
元昭应睁大双眼:“那你呢?”他又扪着对方的肩膀:“难道不同我一起走?”
“我伤得太重,只会拖累你——”他早已力有不逮,怕吓着元昭应,撑着还未倒下。
元昭应茫然了片刻,伸指去拭他唇角血迹,道:“沐先生,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元昭应突然垂下头,俯就在沐绍青身边,张嘴含住他的唇,就着血腥气,将舌探入。他喃喃道:“&知道该如何救你。你吸了我的元气,就会好的。”
他也不知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只茫茫然间心中就出现幅画面,虽像是在看别人,但细微处也纤毫毕现,梦境一般。梦里他与沐绍青唇舌纠缠,而且——他脑髓突地一痛,画面又像被水汁洇开的墨一样微散。
痛原本在头顶,却随气脉运行在全身蔓延开去。元昭应却很欣喜,因为沐绍青如他所愿,果真在吸取自己的津元,只要他没事,痛一下又何妨?
两人口舌相缠片刻,沐绍青即将他推开,道:“不要了,再多你便受不住,先走,从长再作计议罢。”
元昭应手臂撑在地上,紧觑着他,担忧地道:“不,我记得还有……”
“还有什么?”
元昭应揽上青龙的腰,急急地说:“我记得如果用交合之法,效果更好。”
青龙目光一沉,面无表情道:“这便够了。我要化回原身,之前叮嘱你的话要记好——”话音落下不久,青光闪过,他便化为龙形,越缩越小,小到可以盘在手心,以前元昭应从没见他变作这样小过。
元昭应呆然了片刻,自语道:“至少能没事就好。”他小心翼翼捧着细小的龙,想放进袖子里,怕掉了,揣在怀中,又怕挤着,只好捧在手心护在胸前,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向前走去。
后来元昭应越过山脉,会和随行,又来到两河中,督察水利。青龙日日睡在小盒子里,不吃不喝不动,每日只靠他喂哺一些真元。元昭应对这忧心忡忡,青龙能说话的时候便道:“你派人送我回龙渊罢,那里较适合休养。”
元昭应急忙反对道:“哪里有这样信得过的人?而且没有我在……你去渡谁的元气?”青龙微微无奈叹气,元昭应便道:“沐先生,没事的,你看我每天灵芝鹿茸,你吸得多少就是多少,为早占勿药,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青龙卧在砚台上,淡然地将长尾甩在身前,扭头看他。元昭应正伸指满覆鳞片的龙爪,听到这话,不由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