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青龙》祝灵

11、第九章 完

　　皇帝凝眸注视沐绍青，望了半晌，突然出声道：“罢了。”
　　随即他笑着说：“我又何必再为难你一次。”
　　他又道：“当年是怪我不懂事。人死一了百了，可我偏偏要让你再痛苦一回……只是如今反悔，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屋内有三个人，明明是不适合做什么又或是另做什么的时候。皇帝瞪大眼，面色僵了僵，就发觉就被人紧紧抱住。
　　黑发长长地扫过他的耳边，垂在他的肩后，那人将头埋在他的颈里。皇帝的脖子好半天才能动了一动，诧异地“哈”了一声。
　　被他主动这样做，似乎真的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终于害得皇帝也有些伤感了。
　　他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晓不晓得我最懊悔的是哪一件事？”

　　沐绍青隔了半天才低低地应他，声音却有些沉闷。“哪一桩呢？”
　　皇帝伸手抱住青龙的背，笑道：“是气恼这辈子，竟不懂得一开始就爱你。”
　　他感到沐绍青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那里头心脏的跳动猛烈地敲砸着自己的胸膛。

　　他道：“你听我说。此言以后，誓约断绝。你走吧——越远越好。”
　　他们都让他离开。
　　元昭应惧怕被他杀死所以让他离开，而另个人，因惧怕他伤心而放他自由。
　　也许并非两个人，却怀揣异样心思，只是最终亦下了相同决定。

　　此后是长久的沉默。

　　陆霞悠悠地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施主，你又何必把话说绝。就连修行者转世也有隔世之迷，何况你这灵性迷昧的凡躯？一切仍有变数。”

　　皇帝想要开口，而沐绍青的说话打断了他：“抱歉，你们两个的话，我都不会听从。”

　　“那时我答应过什么，现在就还是一样，这一本糊涂账，只能从清楚的时候开始算。我会设法消除元昭应关于此段的记忆，陪他一生，到死为止——”
　　反正最多亦不过八十年。
　　而他不想对他一丝抱愧。

　　他说：“我很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而且会尽力让自己在很久以后也不后悔。”
　　因为如此，所以他得硬得下心来。

　　他看着陆霞，将那个青年的一半记忆斩断。
　　而新生后的元昭应，只会懵懂地记得他是依命留在他身边守护他的青龙。

　　陆霞道：“那么那条白龙怎么办？”
　　沐绍青默然片刻，道：“我会设法让他离开，要他许诺永远不见他的面。”
　　陆霞咳一声，道：“呃……想不到青龙君竟是这样打算。”
　　沐绍青将目光移开，略低头道：“我正好握着令他不得不服的交换条件。”
　　即使是孽债，也休要让他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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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午后皇帝不接见臣工，守门的太监正有些懈怠地靠着门背打盹。突然却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惊醒，太监睁眼一看，立刻满脸堆笑：“嗳，棠大人，近来久未见了。”
　　棠之华略微一点头，问：“皇上可在里头？”
　　太监呵呵笑着拉开御书房的门，道：“皇上正在殿内处理政务，棠大人请自己进去吧。”

　　棠之华走进殿中，看到一个御前伺候的宫女蹲在阶下发呆，元昭应却趴在一堆奏折里打着瞌睡。
　　棠之华清清嗓子，道：“陛下！”
　　元昭应慌里慌张地抬起头来，嘴角还挂下一丝涎线。他看到棠之华，有些窘然地道：“哈，你来了？”
　　棠之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桌上杂乱无章的书卷，道：“皇上操劳了这样久，折子却似乎还不见减少？”
　　元昭应揉着额角，愁眉苦脸地道：“朕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些奏折看似批了，我却一点没印象，只好重读一遍，去重读一遍罢，却又忘了前些日子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棠之华皱眉道：“怎么，陛下之前后脑磕伤的还没大好么？”
　　元昭应发了一晌的呆，目光有些涣散：“唉，也没什么，朕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老了，想事情都断断续续的。难不成，那一撞，真把朕撞得不中用了么……”
　　棠之华变色道：“陛下，既然是病，就得赶紧治！陛下康健才是国家之福祚，怎能说胡说些中用不中用的话？”

　　元昭应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将视线移转开，心道，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告诉你。
　　他道：“沐青君瞧过了，说不是病，要人来治也不中用。还是算了。”
　　棠之华拧起眉头，元昭应沉默不语。隔了半天，元昭应又道：“今儿朕很困，折子也不想看。昨天是十五，我去了皇后宫里……唉，难受。”
　　棠之华咳了一声，别开眼光，道：“为后宫施些雨露也是皇上的责任。”
　　元昭应绷着脸道：“可朕是被逼的！想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和被人逼着不得不上，这能一样么？”
　　棠之华诧异道：“难道青龙君连这都管？皇上你也实在是……”后半句有些大逆不道，他却没说出来。
　　元昭应有点心虚瞅了瞅他，心却想，其实这一半也是怪我自己吃药吃得害沐青君担心我留不了种了，所以才许多壮阳补汤的灌来，并逼我初一十五都必须与妃子行房。但被指手画脚，却还是觉得挺憋屈，所以他含蓄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十分悲惨。
　　棠之华同情地望着元昭应，叹道：“看来皇上这些日子过的不自在。最近天气晴朗，不如皇上……私服出宫去散散心？”
　　元昭应脸上的神色却动也没动：“棠卿，别想了。能溜我还用你提醒？沐青君早上来见朕一次，晚上还有一次，看得死死的，哪都去不成！”

　　青龙君地位尊崇，不论做什么都属应当，因此棠之华也无话可说，只得道：“既然这样，微臣也无可尽薄力之处……只是若皇上实在憋屈难受，臣倒不在乎常常来听皇上吐苦水。”
　　元昭应看向棠之华，正色道：“小棠你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这么说，倒像朕被沐青君欺压得狠似的。青龙君对朕从小甚是关爱，若是一点管束都要叫屈，那朕真成白眼狼了。”
　　正因为念着沐绍青以前对他的好，所以即使被他拎着扔飞出去磕着脑袋那事，也想早些忘记就算了。
　　可是沐青君到底为何对他发火呢？
　　他依稀记得自己曾半夜走在他房中，也不知是不是去做什么亏心事……
　　然后沐青君就难得地很生气。
　　现在想来，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事情罢，自己做些混账事的事情常有，青龙君可是决不会错的。
　　只是还是觉得有一点委屈。
　　若是生气，哪怕按住他揍一顿也行，可是直接甩出去撞到墙，害得他现在糊里糊涂，也就罢了，若是一不小心真的撞死了，怎么办。
　　他还有母亲妻妾，他若死了，她们是会哭的。他不想死，只能乖乖地，好让沐绍青看自己顺眼一些。

　　棠之华道：“皇上，将近五月，两河又到了汛期，据传今年会有大涝，朝廷开拓河道修筑堤坝的命令虽早就下放到地方，但此事关系民生，殊为重大，皇上可有别的旨意没有？”
　　元昭应想了想，道：“朕登基前那几年，旱得民不聊生，自朕登基以来，倒是旱少涝多，虽不成大患，但总是民生遭灾。既然传说今年会有大涝，更要慎重对待，改日朝议时朕会让众卿选择得力的治水使，务必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他又沉吟片刻，道：“这事朕还是去相求沐青君的好，若他能答应亲自处理，想必就能高枕无忧。”

　　肃离宫内，沐绍青听了他的请求，直截了当地道：“不行。”
　　元昭应愣了一愣，道：“我这是为百姓求请，又不是什么坏事……”以他对沐绍青的了解，若是自己想做些正当有名的事，他断无拒绝的道理。
　　沐绍青看着他，道：“陛下为百姓操心是好事，但天道运行自有规律，即使臣有能力，也不想再强去干扰。陛下还记得登基元年那场大雨么？虽然一解国土干渴，但两江下游堤防虚弱，随即被冲溃，反引起疫情。天下之事不在任何一人掌控之中，陛下若真为万民着想，应认真研究治水对策，而不是寄望在臣这里投机取巧。”
　　元昭应呆了呆，道：“是了。那年你帮了我一次，过年还被召回龙族受刑，对不起……”他想起那件积年的旧事，突然觉得很惶恐，觉得自己不要脸皮至极，脸有些发热，眼光也不知该看向哪里。
　　沐绍青看了看他，道：“那时是臣自愿的决定，及至后来的疫情，陛下因年纪幼小不知不罪，也无需自责。”
　　元昭应尴尬地站起身来，匆匆道：“我会去找别的有能臣工，抱歉，沐青君，请当作朕没来过也从没说过此话。”
　　沐绍青淡淡道：“陛下也是为民生福祉考虑，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只是请恕臣不能承命。”

　　元昭应点了点头，一转身，手甩到沐绍青的胳膊，唬得一跳，忙不迭地又说“抱，抱歉”。
　　沐绍青微微地拧起眉头，问：“陛下怕我？”
　　元昭应一愣，立即摇了摇头。

　　安庆六年五月，元昭应带了爱臣棠之华等人和一队羽林军，亲自赴南方督察水利。皇上出行的车马才出京城上百里，即被青龙君拦在半途。
　　皇上被迫从舆驾上走出来，面对沐绍青的怒色。
　　“为什么瞒着臣私自做这种决定？”
　　元昭应将头扭过去：“我只是不想被谁认为是只会投机取巧，也不想让谁看不起。”

　　沐绍青盯着他的眼眸看了半天，方才道：“请皇上将随从简行一半，由臣陪陛下去。”
　　皇上站立在车辕之上，默然了片刻，面上无一丝表情。
　　然后他缓缓道：“就按沐青君说的办。”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