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录》三栗

1、法语小助理

　　2018年五月，立夏，魔都的天气突然变得燥热难耐，，沈季白叼着根冰棍儿，对着远处的曹菲菲直皱眉头，这个靠皮相上位的少女辣妈，正在和导演商量她NG的第154场哭戏，可依然除了嘟嘴瞪眼一无是处，原本好说话的导演也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下一秒好像就要掏出一把刀来切腹自尽，“花瓶！”，沈季白言简意赅地给剧中心上人的扮演者下了定义，两指一翻夹了剧本，扭头就走。

　　“小白，”经纪人婵姐叫住他，“过来一下，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你这次去法国的助理，陈砚。”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剧还得去里昂取景，晃悠悠地看向来人。男孩约摸十七八的年纪，年轻而稚嫩的脸，头发微垂，冲他拘谨地笑。
　　“我靠婵姐，你们使用童工啊。”沈季白的京腔味儿特别浓，惹得那些小姑娘们迷恋的不行，搞得他每次一说话，现场的粉丝就像退化成原始人一样，只会啊啊啊的尖叫。但在经纪人杨婵看来，这荒腔走板的调调仅代表了祸害，麻烦，惹祸精！天晓得她为了给沈季白找一个符合标准的助理废了多少工夫，她腿都跑细了！
　　一旁的男孩顿时手忙脚乱:“我，我今年二十三了，我成年了！”那个样子让沈季白觉得他都快哭出来了。
　　杨婵拿指头戳他，生怕他吓到小朋友，“人家长的显小你嫉妒啊。”
　　沈季白长臂一揽，胳膊搭着杨婵，仿佛站着费了他多大力气似的，“谁显小能有咱婵姐显小啊，婵姐你年年十八一枝花。”又转头看向男孩，“陈砚是吧，我比你大四岁，叫我白哥就行。”男孩局促地点点头，又僵硬的笑了笑，像个不协调的牵线娃娃。
　　你还不如不笑呢，沈季白暗自腹诽，突然发现男孩的手纤细修长，出奇的好看，他不免多看两眼。这也怪不得沈季白，他的手就生的比较圆润，还有个喜欢啃指甲的陋习，没事就喜欢盯着人家的手。不过，看了那么多人的手，他不得不感叹，这是他二十七年来看到的最好看的一双手，让他很是羡慕。
　　“看什么呢”李杨婵拿手晃晃，她是知道沈季白这个看人先看手的陋习的，心说沈大明星你能有点出息吗，大庭广众之下盯人家手，你有毛病吧，你把这个助理吓跑了，老娘上哪给你找人去。
　　“具体的事宜你跟他说吧。”沈季白不舍的挪开眼，对着杨婵正色道，“曹菲菲那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我先去打个盹。”他在这里都快热死了，觉得自己的汗都是孜然味的，再熬下去他能变成一道菜，铁板牛肉还是烤全羊什么的。说完就提腿向一旁的保姆车走去，好像下一秒这地儿就能把他烤化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男孩向他投来极为复杂的一瞥，像是暗夜里的飞蛾，对光明的渴望，他极快的收回目光，跟着杨婵向另一头走去。

　　一周之后，沈季白一行人便出发去了里昂，杨婵大包小包的，这个小个子女人扛了好几个箱子，像个母骆驼，沈季白不由得感叹生物学的奇迹，更加让人费解的是，杨婵居然在行李箱里塞了一个煲汤用的陶瓷锅，还活生生地被海关扣了下来，理由是：化学用品，不得入境。
　　“法国佬是用锅做化学实验的吗？”杨婵气的抓狂，幸亏陈砚法语流利，解释了半天，好歹把锅拿了回来。经过几天朝夕相处，陈砚已经完全融入到了剧组当中，可他对沈季白却依然非常的拘谨，让自诩娱乐圈交际花的沈大明星很是头疼。
　　“诶你说，我头上是纹了个王么？还是我做了什么吓到他的事？陈砚这小子怎么老是躲着我。”一旁的婵姐正在工作簿是上写写画画，闻言抬头瞥了一眼道：“您不是头上纹了个王，而是头顶了块绿。”沈季白扭头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头上恰好被发型师别了个绿色的夹子。
　　“。。。。。。”
　　沈季白拍摄的这个剧叫《情迷巴黎》，无语的是，剧名是巴黎，却要跑到里昂来取景，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挫败感，难道男女主角迷着迷着就迷路到里昂了么，这得是多么令人恐惧的方向感，难怪他俩在剧中能成一对儿。对于沈季白的这个疑问，婵姐的回答言简意赅：关你屁事！
　　而导演就平易近人多了：剧组经费不够，去不起巴黎，因为钱，都用来请他和曹菲菲这两个赔钱货了。
　　沈季白得了便宜也不好再卖乖，灰溜溜的滚回去专研他的剧本，他在剧里饰演一个在法国长大的建筑学家，因此在有些时候，得在剧里冒一两句法语以完善男主角杰克苏的形象。显然，现在让他跑去学一门外语是不现实的，他选择了临时抱佛脚的做法，即开拍之前就拎了陈砚来问，问完便上去演，一气呵成，省时省力。
　　“这里是辅音字母，发轻音，L'architecture”陈砚的手指点在书页上，莹莹地好像发着光。
　　鬼使神差地，沈季白看着那双漂亮的手突然开口：“今天没事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他决心攻下这个小助理戒备的城门，以全他秒杀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的英名。
　　陈砚明显一愣，然后弯了弯眼角道：“好。”

　　当天下午，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大男人抛下整个剧组，开了一辆小破车去了里昂老城区，陈砚一路上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是气氛却不怎么尴尬了。
　　“里昂的老城区都是文艺复兴式的街道，旁边就是索恩河，你看那个是富维耶山，山脚下会有很多跳蚤市场，主要卖一些绘画作品和手工艺品。”说到里昂的美景，陈砚显得兴致很高。
　　沈季白不感兴趣，故作高深的“唔”了一声，便顾左右而言他，“小陈你对法国这么熟啊。”
　　“我大学就是在法国读的。”
　　“哇唔，你哪个专业来着。”
　　“建筑系。”
　　沈季白眼前一亮，热情的揽住他，“那敢情好，拍戏的时候有什么不懂的都问你。”又晃了晃他肩膀，“走！吃东西去。”
　　“这里有一家餐厅的红酒是从波尔多运过来的，牛排也很地道，就在圣母教堂边上，一起去试试？”陈砚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芥蒂。
　　“走着！”这小子，可算是被他拿下了。
　　吃饭的时候沈季白趁热打铁，一展他皇城根儿脚底下练出来的嘴皮子功夫，逗得陈砚全程都在笑，嘴角的梨涡简直跟浸了蜜一样甜，正当沈季白对着盘中的惠灵顿牛排痛下杀手的时候，教堂前的广场上突然引发了一阵骚动，沈季白本着外国人的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原则，伸长了脖子张望。只一眼，沈季白就觉得这波热闹看到有些亏。
　　陈砚看他脸色突变，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一对大男人，搁那抱着啃呢。”沈季白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他活了二十七岁，可是第一次见到活的，活的同性恋！
　　“你，很介意这个？”陈砚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舔了舔嘴唇说。
　　沈季白看着陈砚那有些发青的脸色，心说不会吧。这小子也……这社会主义的小青年什么时候误入歧途的。沈季白转了转眼珠子，决定跟他掰扯掰扯：“这倒没有。但是我觉着吧，咱们大老爷们就应该喜欢那种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俩男人你有的我都有，浑身上下硬邦邦的，那摸起来也没有感觉对不对。当然，咱们鲁迅大文豪也说过，世上本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可是同，同性这个路是一条歧路，不论多少人去走，都是走不通的，因为一脚踩下去都是坑，是要摔跤的，你明白吧。”此时的沈季白还不知道，几个月之后，他就在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颇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义凛然。
　　陈砚微微一笑：“我明白。”

　　想他沈季白在娱乐圈沉浮了近六年，虽然脾气坏了点，在圈子里也算小有成就，去年年底凭借着一部网剧火透了半边天，一时间各大代言邀约无数，他也不负众望地患上了各种职业病，一到换季就容易胃疼。陈砚知道之后便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他煲各种养生粥，还在网上临时学了按摩的手艺。这天晚上沈季白被他按的直哼哼，“这全世界的小姑娘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个人更贤惠了，要不你以后就来我工作室吧，哥哥罩着你。”
　　背上的力度似乎轻了一些，男孩闷闷地声音从头顶传来，“怕是我家里人不会同意。”
　　“也对，你一个高材生，还是个海归，让你当个助理的确是有点大材小用了。”沈季白不由得长吁短叹：“看来好日子就快到头了，你这么好，叫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啊。”
　　陈砚给他盖上被子，安抚道：“以后有机会，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又替他掖好被角，“明天五点就得起床，你睡吧，到了时候我叫你。”
　　沈季白见他从容的拿出一床被子铺在沙发上，不由得惊讶道；“你要在这睡？”
　　“难道闹钟叫得醒你么？”陈砚揶揄他，前几天沈季白在三个闹钟的攻势下都没能起得来，搞得他被婵姐痛骂，陈砚就有点哭笑不得。
　　强大的求生欲让沈季白赶紧缩回被子里，“行吧行吧。”活命要紧。

　　美好的时光都会成为过去，转眼之间《情迷巴黎》的拍摄也即将告罄，七号晚上便是杀青宴，八号下午整个剧组就准备回国，沈季白叫住陈砚：“你让婵姐把咱俩的机票往后挪一挪，，我想在法国度个假。”
　　陈砚拎了眉看着他，面带疑惑。
　　“怎么，哥哥免费请你在法国玩，你不乐意啊？”沈季白吊儿郎当的冲他一笑，“赏个脸呗，陈砚小弟。”
　　“好啊，谢谢白哥。”陈砚总是一脸好说话的样子，特招人疼，剧组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都喜欢照顾他。沈季白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一身中二病和少爷脾气，惹的婵姐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共赴黄泉，哪有这么逗人喜欢，沈季白不由得想仰天长叹。

　　六月的索恩河波光粼粼，三两只小船在河水里沉沉浮浮，游人来往络绎不绝，从富维耶山上传来的钟声余音绕梁，伴着桥下的小提琴声，在教堂的上空长久地回荡。剧组的杀青宴便在河畔的一家餐厅里举行。暮色将至，酒桌上的人们宾主尽欢，沈季白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哄的各位投资制片的大佬笑容满面，因着他有胃病在身，也都不为难他，实在躲不过的酒也多半进了陈砚的肚子，两场下来，陈砚的眼睛都不聚焦了，人也变迟钝了，叫沈季白心疼的不行。“欸婵姐你替我挡着投资方们啊，我带着我小弟先撤了啊。”
　　“看给我们家孩子喝的，都痴了。”杨婵看着陈砚的脸，啧啧出声，又抬头怒视沈季白，“我这么一文职人员，你就忍心把我扔给那群大老爷们儿拼酒啊。”
　　“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都如狼似虎来还怕什么，我先撤了啊。”沈季白捞起陈砚就走。
　　“......”杨婵看着他的背影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夜晚的里昂是一个美丽的城市，街区和教堂都充斥着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味道，为了不辜负这种味道。沈季白决定的找个地方坐下来，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陈砚这小子像个癞皮狗一样挂在他身上，硌的他肩膀疼。于是，这个微博粉丝有一千多万的男人就大刺刺的坐在了异国他乡的街道上，胳膊垂在地上，长腿自然的舒展，像一截圆规。有一段时间婵姐称呼他为行走的满清十大酷刑，人间杀器，因为这双腿曾不小心将这个不满一米六的可怜女人绊倒过无数次。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以他的身高委实难以兼顾到一米六以下的海拔高度。

　　温润潮湿的夏风一吹，沈季白的思路突然飘得很远，像这种不顾形象的坐在马路边上依稀是学生时代干的事情了，和三五个朋友坐在麦当劳橱窗边的位置上，写写作业或者纯吹牛逼，旁边坐着一个青春逼人的女孩，娱乐圈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分手了，都不管他的事，碰上讨厌的营销号，还能编两句话怼回去。如果不是繁忙的工作，现在其实是一个很适合旅行的季节，仲夏将至，天气也没有那么炎热，日本的樱花应该开到了北海道附近，京都附近的三文鱼肥美，游人如织，他可以在银座的日料店点一份青花鱼刺身和一壶梅子酒，然后跟年迈的主厨说“哦一西。”，让他感受一下天朝上国人民的热情，顺便去浅草寺求求姻缘算算八字，就是不晓得日本和尚信不信八字这种东西。又或者去坐轮船斐济的海滩看夕阳，听说那里的海水颜色都是五彩斑斓的，海底的珊瑚丛会有大量的灯鱼群划过，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给沙滩上的美女涂防晒霜。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俗气的人，没有粉丝想象的那样清冷孤傲像个天上谪仙。或许自己应该找一个女孩安定下来，像他的前女友宋云朵那样咋咋呼呼的小疯子还是不要了，最好是居家一点的，圈外的女孩子，他鬼使神差的想，就像陈砚那样的。打住！人家正主还醉在他旁边不省人事呢，现在冒出来的又是什么奇怪的想法。沈季白晃了晃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去，却惊讶地发现陈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让他有一种被抓包的愧疚感。
　　其实陈砚盯着他已经有十分钟之久了，看着眼前人木楞着发呆的样子，陈砚产生了一种安逸的感觉，顾城的那首诗怎么说带着：风摇着它的叶子，草结着它的种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鬼使神差的，陈砚欺身上前，亲了亲沈季白的嘴角。
　　“你，你这一套是跟前几天那对法国人学的？”沈季白惊的嘴皮子都不利索了，这臭小子学的都是些什么流氓习气，要是在国内，明天的头版头条指不定就是“男星出柜，当街与男友热吻”之类的致命话题。
　　男孩并不回答，眼底的情愫翻涌，沉沉如山海，压得沈季白有点懵。
　　“你是认真的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新鲜漂亮的事物都有好奇心，对他动心思也不奇怪。
　　“脏吗？”我对你有这样的情愫，你觉得脏吗，陈砚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暗暗告诫自己，他找了沈季白六年，决不能功亏一篑，可还是压抑不住自己颤抖的声线。
　　沈季白对他的反问有点出乎意料，他虽然是个钢铁大直男，可圈里这样的事情不少，他也从来没有歧视过谁的意思，可陈砚让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很小心眼的样子，他眨了眨眼睛，好让自己的理智恢复一些，“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你应该慎重，你虽然年轻，但是说话要为自己负责任。”沈季白转过头，被他的目光逼得有些无所遁形。“我先回酒店了，你自己好好反省，这几天还是不要见面了。”
　　男孩沉默在原地，安静的没有动，本来是一句“我还个玩笑”和“我在逗你玩”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却显得意外的笨拙，“脏吗？哥哥。”这样一个见到同性接吻都膈应的人，怎么会不介意这种事情呢，他想怒吼，又想埋头痛哭，可他能怎么办呢，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的性格是残缺的，永远词不达意，永远言语破碎。

　　“婵姐你帮我把回国的机票改了吗？”沈季白一觉醒来突然想起还有这茬，眼下这个状况和陈砚同游法国怕是不太好。
　　杨婵正在和那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较劲，头也不抬的回答，“我正要和你说呢，小陈他昨天晚上就走了，说是学校有事。怎么，你干了什么把人家吓跑了？”她累的气喘吁吁也不忘拿沈季白开涮。
　　沈季白对他这种落井下石的行径无话可说，抬腿就走，心说这个小兔崽子昨天大庭广众之下亲了我的嘴儿你敢信，又烦躁的搓搓头发，这兔崽子居然说走就走，也没有和他好好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