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洛初一

24、亲昵

　　“你和陆渐丛在一起了？”
　　他轻描淡写发问，看不出特别的表情。
　　沈今鹤眼神转了几转，最终轻轻嗯了声。
　　下一刻，青枣被咬碎在贺九渊齿间，清甜汁液漫开，他却皱起了眉，审视着不过咫尺距离的女孩子。
　　她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清澈柔和，即使是做了在他看来让自己闷闷不乐的错事。
　　“可以给我两个理由吗？”
　　贺九渊垂眼，似乎在认真研究这空出两个缺口的果盘。
　　“一是，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二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要让我从第三人的口中听到这件事。”

　　内心油然开始慌乱，沈今鹤觉得自己的犹豫终究是败坏了她的初衷，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让我觉得自由，尽管我知道这份感觉并不能长久。”
　　“至于你，阿九，我从没想过瞒你什么，我更想当面认真告诉你这件事。”
　　“即使那天陆渐丛不来机场，晚上你也会知道这件事的，我保证。”
　　态度诚恳，眼神认真，头顶的水晶灯都不如她眼中的光，透出极度渴望和好的期待。
　　可贺九渊仍然觉得胸闷气短。
　　他不觉得自己是老父亲的心态，目睹从小带着一路长大的小姑娘走到别的人身边，而酸涩无比。
　　既然没有这个立场，那这份难以说明的情绪又从何而起。
　　贺九渊只能放弃思考，对沈今鹤笑了笑，看起来是暂时释怀了。
　　虽然比不过两人从前闲聊时的放肆大笑，这一点松动也足够让沈今鹤放心。
　　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前期的大量筹划，年会当天一切都很顺利，受邀而来的陆渐丛半路堂而皇之拖走了沈今鹤。
　　两人在小阳台站了会，居高临下看着大堂里的人影摇晃。陆渐丛将半杯香槟灌进嘴里，然后随意放到了一旁的扶手上。
　　“冷吗？”
　　沈今鹤抱着手臂，耳边晃来一道温热呼吸。她侧过头，看见陆渐丛作势要脱了西服外套。
　　来不及细想，沈今鹤将手搭在他肘处，阻止了陆渐丛的动作，“我不冷，你穿着吧。我也不能跟你呆太久，等会还要去直播间看看情况。”
　　耸了下肩，对于沈今鹤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稳重，陆渐丛向来没有太多话说。
　　况且这本该是她需要认真的场合。
　　并肩站了几分钟后，沈今鹤扯了下陆渐丛的衣角，“我走了。”
　　“加油工作啊小鹤儿，拿到今晚的加班工资请我吃烧烤。”
　　他照样吊儿郎当的，摸了她毛绒绒的发顶一下。余光瞥到某道身影时，转念拽住沈今鹤，俯下身猝不及防在她唇上轻碰了下。
　　沈今鹤僵硬片刻，对上陆渐从带着笑而毫不在意的一双眼，佯装生气瞪着陆渐从，轻声细语教训他，“你下次不能这样了，被长辈们看见多不好。”
　　陆渐从举起双手投降，连声说是是是，目送穿着细带长裙的小姑娘从左侧楼梯下了楼。
　　他转身冲着右侧暗处表情冷漠的贺九渊挑眉笑了笑，自顾自转过身一口饮下剩余的酒。

　　直播间设在一楼角落，人潮汹涌，沈今鹤几乎贴着墙在前行。
　　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在女厕门前撞到一个看上去贵气十足的长发女孩。
　　沈今鹤不由停下，“不好意思。”
　　“没事。”
　　女孩皱了下眉，明显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轻微冲击不满，却也教养良好地绕道而去。
　　沈今鹤正想扭头走掉，听到从厕所里追出来的另一个女孩脆生生地叫了句，“清浅，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她的脑袋里立刻拼凑起那个只听说过一次的名字，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却只抓到一片缥缈的水色裙摆。
　　定了定神，沈今鹤转身朝目的地走去。

　　贺家这次的年会通过2个平台同步直播，星光熠熠，播放量相当可观。
　　沈今鹤松了一口气。
　　终于等到老太太致词结束，她还带着营业性的笑，雍容华贵走到沈今鹤身边，“小渊等会有个采访，你去旁边跟一下。”
　　她立刻说好，目送贺老太太远去。
　　贺家今年取得的成绩十分优秀，无论是哪个方面，也难怪贺老太太难得春风和颜了片刻。
　　收尾工作有人在盯着，沈今鹤直接去了小会议室。一干记者正等在那里，她需要提前去审一下提纲。
　　敲门进去，沈今鹤看见眼前小型的采访团队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桌上清茶冒着袅袅热气。
　　打过招呼后，沈今鹤直奔主题。
　　“这……”
　　记者和摄影师面面相觑，沈今鹤微微一笑，“我们不会过多干涉贵方的工作，只是确保一下是否有不合适的问题。”
　　也许是沈今鹤态度诚恳，又或许一群三十多的男人不想为难小姑娘。
　　采访提纲终于递到了她手上。

　　南叶晚报算是温和派喉舌，比起官方媒体，显得没那么严肃，在群众中拥有较高人气。
　　针对贺九渊这样一位身份还是学生的钦定接班人，也并没有咄咄逼人，只是问题多少透露出八卦气息。
　　“我想王记者可以不用这么关注小少爷的感情状况。”
　　“我只是给您提个醒，回答与否，回答额外提出的问题态度如何，取舍权都在于他。”
　　贺九渊也就是只对贺老太太服软而已，要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拿捏他，又如何能撑起这么一个偌大的家族企业。
　　南叶晚报要是因为自己拿到的独家采访权，生出其他多余的心思，那也只是妄想。
　　沈今鹤说完，就合上提纲归还了回去，到旁边安心坐着等贺九渊过来。

　　十分钟后，门口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身着正装的贺九渊携了一人走进来，对采访团队点了点头，随即绅士地拉开略显沉重的凳子。
　　他身后的女孩笑着道了声谢，拎着裙摆落座。
　　贺九渊随即在她旁边坐下，似乎没有注意到隔了五六个位置的沈今鹤。
　　几个小时的觥筹交错下来，他已露出几分疲态，揉了揉太阳穴才开口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沈今鹤悄无声息地打量那两人，原来提纲上的合作对象就是庄清浅。
　　北城建恒集团庄家的千金。
　　两人是大学同班同学，又因为贺老太太刻意撺掇着交际，比一般同学熟稔很多。
　　有些走神的沈今鹤堪堪快要合上眼，头脑无比沉重，只能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
　　和不远处松弛自然的两个人对比鲜明。
　　她突然有点累。
　　或许这份突然迸发的心思有些嫉妒和片面，但她也想过很多次，成为一个像他们那样的幸运儿就好了，就能不用背负这么多。
　　忍不住将脑袋埋在手臂里，沈今鹤耳边还留意着他们和记者的对话。
　　随着进度推进，沈今鹤的注意力渐渐不能集中，耳旁的声音在逐渐变小。
　　她开始无法抗拒沉重睡意，反复挣扎了几次后终于投降。
　　像泄气的气球，所有坚持瞬间消磨清零，意识沉入一片黑色的海。

　　恍然间，电话铃声打破了虚无的意识，沈今鹤还没来得及看清梦境里的人是谁，耳膜被炸得发疼。
　　睁开眼却发觉眼前一片漆黑，丝毫光亮也没有。她用力揉了揉眼，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拿起手机，屏幕莹莹的光终于提醒了她此刻身处何地。
　　接起陆渐从的电话，沈今鹤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打量着空旷黑暗的会议室。
　　人都走掉了。
　　而她又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一股懊恼漫上心头，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嬉皮笑脸叫她小鹤儿，吊儿郎当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工作一起去吃夜宵。
　　“都这个时间了，吃什么夜宵啊。”
　　沈今鹤声音都透露着沮丧，她低着头，左手紧抓裙摆。

　　陆渐从安静了几秒，电话那端传来叮的一声，似乎点燃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含糊问她，“小鹤儿，你把年会搞砸了？”
　　“……才没有。”
　　“那不就对了，你最大的工作都已经圆满完成了，现在又消沉什么？”
　　对面的人也是个天之骄子，沈今鹤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内心沉积许久的不甘和酸涩。
　　她只能嗯一声，装作自己收下了这句安慰。
　　“所以想去吃什么？我想想，小鹤儿今天穿着高跟鞋站了这么久，脚一定很痛。那炭烤猪蹄吃吗，以形补形。”
　　陆渐从带着笑的话不那么正经，轻飘飘的，却将沈今鹤从煎熬的泥淖里拉出来。
　　她终于轻笑了声，“我才不想吃。”
　　“哦，那就来点虎皮凤爪吧？我猜……你今天紧张地把裙子都要抓破了吧。”
　　“……陆大虫，你很烦。”
　　沈今鹤开口骂他，左手下意识松开，放过了皱巴巴的裙摆。
　　“好了，我来接你了，牛肉火锅，吃吗？”
　　“吃！”
　　“那你可以出来了，我就在会议室门口。”

　　沈今鹤第一次从陆渐丛那里感受到安心，她没有开灯，跌跌撞撞朝门口走去。
　　大门却在同时从外面被拉开，陆渐从就着走廊透进的光找到沈今鹤，一把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来，“怎么不开灯啊，替贺家节省这点电费吗？”
　　半明半暗中，沈今鹤看清了陆渐从的模样。他又将头发染成了奇奇怪怪的暗蓝色，加上没个正形的站姿，看上去更像个小混蛋了。
　　她不由得抿唇笑，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打理好的长发也散乱了，有几根发丝粘在压红的面颊上。
　　陆渐从下意识伸手替她把作乱的头发顺到一边。
　　沾着烟草味的拇指擦过面颊，带来些许热度，沈今鹤下意识低下头，露出烧红的耳朵给陆渐从。
　　除了确定关系的那天，陆渐从就再也没见过沈今鹤这样赧然逃避的样子。
　　就像……从想要照顾的妹妹变成了可以做点什么坏事的亲密对象。
　　他胸口不受控地泛起一阵酥麻感，就像第一次看见穿旗袍的沈今鹤时不受控制想要靠近那样。
　　女孩和女人的差别，说多也不多，却刚好能让他心脏变得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