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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欧文(2) ...

  •   欧文冷汗如瀑。无数念头和画面疯狂涌现,心脏搏动的速度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不是没想过暴露的一天,甚至想好了如果真有一天和温特伯恩当面对峙,要怎么为自己辩解。但他设想的情景应该发生在很久以后,发生在他舅舅、莫罗女士等许多人的联合压力之下,而不是现在,不是他和他室友初次合作、甚至看上去还互相信任的时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再开口时,欧文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了?”

      瞥见他的表情,尼克几乎乐开了花。“之前不确定,现在十分肯定了。”

      欧文几欲吐血,暗中滋长的愧疚瞬间退去大半。

      ——要不是被这毫无征兆的摊牌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也不至于一下就被试出底牌,沦落到根本接不上话的被动局面。

      “放轻松,我不是在指责谁。正相反,我很理解你们的想法,毕竟换做是我也会觉得自己很可疑,需要被格外留意一下。”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欧文没好气地说:“既然这样,你大概也不介意我如实汇报吧?西尓弗·胡夫会怎么处置屡教不改的学生,我可十分期待。”

      尼克毫无负担地笑了。

      “不介意,实际上,我正担心你做不到呢。这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多呆,巴不得早点滚蛋呢。”

      欧文不禁皱了皱眉:“你来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尼克半真半假叹了口气,抱怨道:“见面第一天你就问过我了,之后也有很多人挖空心思地打探,可我早就把实话都告诉你们了,为什么谁都不相信呢?”

      “你是指,傍个富婆?”

      尼克呛了一下,正色道:

      “是因为我父亲的嘱托。”

      四周没有灯火,但星星点点的萤火连缀成浩瀚的银河,足以照亮一切。两人乘着飞毯在其中穿行。期间,尼克给他讲了一段温特伯恩的起源传说。

      “我在伦敦出生和长大,但根据我父亲的说法,我们并不是一直住在那里的。几代人前,我的一位祖先从南欧出发,一路西行北上,最终定居在了远离故土的另一个国家。

      “最初的温特伯恩住在爱琴海的一个小岛上。他们不谋生,不远行,遵循着奇特的习俗和信仰,从生到死只为看守先人留下来的宝藏。具体看守的是什么已经无人知晓,但只是恪守着代代相传的祖训:温特伯恩家的人永远不能离开自己的故乡。

      “把一辈子的时间都消耗在一个贫瘠又荒凉的海岛上有多疯狂、多愚蠢,你可以想象,可他们已经脱离时代太久,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变样了。长期的自我封闭造成了无法避免的物资匮乏和人口锐减,与世隔绝许多年后,他们终于开始尝试向外救助,唯一不幸的是,他们找了一个错误的帮手——”

      尼克停顿片刻,深深望了他一眼:

      “一位名叫奥斯顿·胡夫的船长。”

      欧文轻咳一声,已经预想到后续的发展了,但正因为他太了解胡夫家的行事风格,所以早就对这方面的污点有所准备,对这种无法证实亦无法证伪的传闻习以为常。

      斟酌两秒,他避重就轻地问:“那你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证据,证明科林斯岛以及岛上的宝藏都该归你所有吗?”

      “宝藏?”尼克响亮地切了一声。“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东西存在吧!就算我的祖先最早是从这里离开的,现在也不可能去要求什么了啊。”

      “这不是你说的吗?”欧文十分无语:“这样大费周章地找回来,总该有些理由吧。”

      “确实有,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温特伯恩不能离开自己的故乡,这才是最令我困惑的地方……我们明明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为什么最近才会出事呢?”

      “什么事?”

      “一场浩劫即将降临,除非我们回到原本的地方。”

      欧文愣了一瞬,然后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了。

      “浩劫?你还不如说是来寻宝的呢。这句话是刻在你家橱柜门板上的吗?拜托,我们生活在二十世纪,又不是在荷马史诗里!”

      尼克没有笑,也没有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只是耐心地看着欧文,等着他从大笑到平静。

      “如果说这话的是一个你很信任的人呢?如果这个人始终对此念念不忘,希望你能完成他最后的愿望呢?”

      “怎么什么都有人信啊……这种桥段放在剧本里都属于陈词滥调了。说吧,谁告诉你的?阿提卡市场的野生灵媒,还是特拉法加广场的流动占卜师?”

      “是我爸爸。”

      欧文的表情凝固了。

      “我、我父亲、我爷爷,我们都能看到一些目前尚未发生的事。假如这就是你们通常说的‘预言’,那温特伯恩家祖祖辈辈都是预言家。”

      欧文呆滞看着对方,半晌,才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笑容。“你在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

      “预言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天赋。”他争辩道:“即便是欧洲最有名的先知家族,也不敢称自己代代都拥有‘天目’,英国也没有哪个预言家的姓氏是——”

      “的确没有。”尼克摊开双手,神情坦荡又无奈。“但我们真的能看见,而且被这种症状困扰了很多很多年。”

      他微蹙起眉,用恰当的预言描述这种对他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似乎并不简单。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其中任何一幕,但那些图像还是不停地出现,仿佛有一本胡乱装订的书在脑子里快速翻阅。它的内容错综复杂,毫无逻辑,经常彼此矛盾,其中很多明明不会发生,却会反复地出现,有时会持续很长时间,有时甚至会侵占现实中的全部视野。”

      见他还想说什么,尼克扬扬手:“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我也是。但等等再说吧,或许今天过后我们都能弄清楚一些。”

      欧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放在周围的环境上。

      空气安静下来。他们朝着更高、花纹更清晰的地方飞去。粼粼的水面像是一块磨砂玻璃,两人轮廓模糊的身影映在其中,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

      和酒神厅里夸张的壁画不同,校史馆墙上画着的是长长的符箓,有点像成串的咒语,又有点像简化的藤蔓。抽象、连贯、时而交叉、时而分离,相似又不同,重复又变化。看的时间长了,欧文渐渐产生了某种古怪的直觉——它们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并非毫无意义的装饰。

      越往前走,这种感觉就越熟悉、越强烈……灵光闪过,欧文的面部肌肉忽然有点僵硬,他忽然明白墙上的东西是什么了。

      ——皮西亚、凯蓝、攸摩浦斯、克里西斯、阿方索……从头到尾,那蜿蜒的不是花纹,而是一个个名字,有些源自神话和历史,广为流传,有些生僻罕见,无人问津。

      他用余光起观察旁边的室友,但尼克神情毫无波动,直到名单终结——

      贾埃思·温特伯恩。

      尼克的目光落在末尾的那个名字上,久久注视着它,一动不动。

      他不自觉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但最终只是指了指墙壁,低声说道:

      “这是我爸爸。

      “这是我爷爷,我没见过他,但据说这条飞毯就是他留下的。

      “再往前大概是我的祖先,可惜我不懂希腊语,否则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名字了。”

      欧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能地感到自己似乎闯入了一个非常私人的时刻,只能没话找话:

      “这是你们的族谱?”

      “大概是吧,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尼克自嘲地笑了,“我可以看到未来,但对过去所知不多,甚至需要根据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逆向推断。是不是听起来很奇怪?”

      “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

      “他过世了。”

      欧文先是错愕,然后猛地记起,刚才他在嘲笑尼克的“异想天开”时,对方的表情和语气已经不对劲了,顿时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汗颜。

      他无法想象在这个年纪失去至亲会是什么感受,只能很小声地说:“我很抱歉。”

      意识到气氛不对,尼克淡淡笑了一下:“没关系,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许多了。知道终点何时到来,就能留下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了他。欧文消化一阵,才分辨出,那是应当是某种敬畏。

      年轻的生命不会过早地考虑终点,在欧文的认知中,死亡仍是一个遥远模糊的概念。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本能地觉得,提前知晓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很难让他们在最后的倒计时中保持平静和泰然。他秉性善感,只是吝于表达,此时此刻,更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一个滑稽如小丑的同学身上产生了此种体会,便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到具体的事情上来。

      “你们家的历史真是漫长,这么多年都没中断。”

      尼克有些惊讶,也有些困惑。“是啊,我也没想到。对了,这上面没有我妈妈的名字,也没有我奶奶的,族谱难道只记载直系后裔的名字吗?”

      “这只取决于记录者的想法。前面有一些不一样的姓氏,我好像看到过。”

      他们沿着欧文虚指的方向倒退,不久之后,果然看到第二、第三根细细的金线。从古希腊语,到腓尼基字母,再到欧文也叫不出名字的符号。在更古老的年代中,温特伯恩家祖先的名字还会与其他“花纹”汇合,交织出彻底无法解读的奇异文字。它们枝繁叶茂,并行延伸,但除了最终指向尼克父亲的那一支,都渐渐凋零,直至断绝,只有回顾历史的时候,才会被人一一发现。

      欧文和尼克对视一眼,但谁都没有说话。

      思考片刻,他试图给出其他推断:“家谱不再记录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后代冠了夫姓,而这里只记录姓温特伯恩的成员,也可能是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被人为除名了。”

      除了贾埃思那一脉,最晚出现的名字是尤朵拉·温特伯恩,她与尼克的曾祖,亚多尼斯·温特伯恩并列,年代距今不算太遥远。如果她留下子嗣,那理应是温特伯恩家为数不多的存世血缘。

      “人为除名……”尼克忽然转过头,嘶地抽了口气:“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说。”

      欧文正在回忆自己是否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符号,不想听他卖关子。

      “近代的名字都是可以解读的英语、希腊语,但往前不是,所以记录者所用的都是当时流行的语言。我爸爸和爷爷的名字都在墙上,而我的不在,说明这份名单肯定是分批、而不是一次写完的。”

      尼克停了停,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再往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但自从我们家住在伦敦,就没再和希腊有过联系了。那到底是谁一个个弄清了我们的名字,又把它写在这里了呢?”

      远离他们的走廊尽头,一尊雕塑的头部缓慢地拧了过来,仿佛一个笨拙的守卫,正以它空洞的眼窝投来迟钝的打量。

      尼克的话让欧文背后凉意顿生,总觉得那些看不真切的黑暗中隐藏了许多窥视。尼克环视一周,似乎也觉察到一些微妙的变化。

      “就这样吧,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收获。”他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银闪闪的瓶子,打开塞子,准备把里面的东西滴在地上。“回去之后,要是你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就原封不动地告诉校长,但假如我猜得没错——”

      一道苍白的影子呼啸飞来。

      话未说完,尼克瞥见了那根致命的飞箭,急剧后退,毫无保留地撞在欧文身上。后者短促地“啊”一声,瞬间失去平衡,跟尼克一起从飞毯的边缘翻跌而落,直直坠下。

      欧文竭尽可能地蜷起身体,但撞击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到来。两人魔幻般地穿过覆盖着可疑液体的“地表”,经过一系列漫长的眩晕、翻转和失重之后,才最终摔在另一层坚硬的表面上。

      海风、青草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欧文攀住边沿稳住身体。尼克却沿着台阶翻滚下去,每一级都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叫。

      疼痛让他的思维有点混乱。欧文揉了揉额角,以手撑地,强行起身,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狼狈的姿态。他的白西装沾上了少许尘土,但尼克更惨——他瘫在校史馆门前的绿草地上,满身都是泥土和青草的碎渣。

      “我早就警告过你,应该白天再来的。”欧文走下台阶,对还躺在地上的室友怒目而视。

      “痛死了——拉我一把,欧文。那支箭是哪来的,你看到了吗?”

      “什么箭?”欧文狐疑道。

      听到这话,尼克·温特伯恩的哀嚎声停止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望着他,既不可思议,又有些难以掩饰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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