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核》Swallowedfish

1、桃源

　　公元2761年，距离新一年的零点只有15个小时。

　　一群穿着整洁得体的小孩在老师的带领下，从管腔中走了出来。

　　“老师，这就是您说的地面上的世界，太不一样了。”

　　一个男孩兴奋地拉起老师的手，向周围的同学大叫道：“你们看！那个房子好漂亮啊！”

　　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到广袤的草原上，有一座孤零零的欧式建筑伫立在那里。其实这座房子也不是地面上唯一的建筑。在它的身后不到两千米的地方还藏着一幢神秘的住所。只不过这些小孩太过于兴奋了，他们顾不得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便迫不及待地想跑进那座庞大的棕红色建筑。

　　随行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她首先安抚了这些雀跃的孩子们：

　　“看看谁又不听老师的话了。还记得之前是怎么答应老师的吗？”

　　“一切听老师指挥！”孩子们齐声答道。

　　女教师满意地笑了笑，摸着其中一个孩子的头说道：“等一下这里的小哥哥会带你们参观国家核战争博物馆。今天的课堂作业就是了解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历史，参观完后写300字的观后感，放假回来交，清楚了吗？”

　　孩子们一脸不情愿，三个两个地抱怨道：

　　“本来除夕夜就该在家里宅一天，要不是我妈逼我，早都不来了。”

　　“就是啊，不就是WW3，有什么好了解的，都过去700年了，去博物馆多无聊啊。”

　　一声尴尬的咳嗽打破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咳咳，各位小朋友，你们好呀~我是今天的博物馆讲解员小白，大家叫我小白哥就行了。参观过程中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哦。欢迎提问。”

　　这位声称是讲解员的青年大概20岁模样，身材高挑挺拔，穿着博物馆员工的蓝色制服，带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任何人看到他，只会觉得这是个样貌端正的普通年轻人。如果说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就是他接下来说的那些话。

　　“在进馆之前，我们有个特殊的要求，需要大家把身上所有的新材料衣服都脱下，换上我们准备好的棉质衣服。你们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也不能带进博物馆内。当然，大家佩戴的隐形AR眼镜也需要卸下。”

　　听到这样无理的要求，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反对了起来。

　　“哪有这样的要求？换衣服还好说，不带AR眼镜，怎么看呀！”女老师第一个站了出来，反驳道。

　　小白哥仔细端详了对方的打扮。她和她的学生一样，从上到下的都是些白色反光的衣服，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只有基本的款式，也不见首饰一类的物件。糟糕的头发没有任何的打理，眉毛也长得乱七八糟。远远看去，这些人仿佛是从远古走来的野蛮雪人。

　　可能是跟这个世界脱离得太久了，他都快忘了真实的未来世界是个怎样的模样。人们早已不穿用自然材料制作的衣服，不吃从土地里长出来的食物，不再接受没有粉饰的日常生活。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于虚幻的体验，习惯于装饰后精致的自己。如果脱下AR眼镜，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最后一层伪装，一切原本的面貌都会暴露无遗。

　　想到此处，他似乎更高兴了，甚至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了正衣襟，他一本正经道：“这是我们馆的要求，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要求的。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大家。请回吧。”

　　礼貌地拱了拱手，并没有得到礼貌的回应。

　　“什么玩意？我爸可是鸿丰集团的董事长，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你老板炒你鱿鱼。”一个孩子叫嚷道，说话间就打起电话，向老爸诉苦。

　　小白哥耸耸肩，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

　　电话打完后，小孩认输般地将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交给工作人员。爸爸从来都是宠他的，为什么这次偏偏骂了他。

　　在一众的哭闹声中，这群人耷拉着脑袋走进旁边的更衣间。待他们出来后，那个声称自己是讲解员的小白哥却不翼而飞了。

　　众人呆愣的片刻，一个同小白哥一样打扮的年轻人摸着后脑走了出来。

　　本来还觉得脑袋疼得要命，但一看到这群人奇异且邋遢的装扮，年轻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们这……咋穿的这么复古，cosplay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绝望地看着地面上一望无际的草原，如同来到了野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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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巨大的投影投射在主席台的正中央。在投影上方悬挂着一条横幅——“庆祝核战争胜利700周年！和平永存！”

　　一位西装革履却略显轻佻的男性，在白慕林耳边低语道：“慕林，你说这些人害不害臊。21世纪中叶的那场世界核战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东西。人类被迫逃到地下都败这些政客所赐，他们还有脸在这里鼓吹自己的正义性。700年，也是，时间太长了，长到大家都可以忘了战争的残酷，只剩下享乐和贪婪。”

　　白慕林没有说话，端庄地摇了摇手中的红酒杯。抬眼看向主席台上方的巨幕。

　　投影上正在直播国家核战争博物馆的特邀讲座。讲座邀请了三位目前最具盛名的科学家。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新年，向大家致以最深切的祝愿：

　　“虽然核战争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希望我们人类还能够继续反省自己，在发展我们科技的同时，注重生态的保护。在新的一年里，我相信联邦人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的科研工作，为早日重返地面打下坚实基础。”

　　画面中的科学家斗志昂扬，可惜场外的人群并不关心他们说的话。人们在轻快悠扬的曲调中翩翩起舞，仿佛早已满足地下安逸的生活。这里不缺乏阳光，不用担心水和食物，一切的一切都靠人类超凡的科技将核战后幸存的人们安全地保护在地下摇篮之中。可以说，这里跟核战前那个世界并无二样，甚至是超过了后者的生活质量。

　　人们穿戴上新材料制成的衣物、首饰。通过增强现实和虚拟技术，个人的相貌，装扮、房间、建筑物，甚至是看到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设定、更改。每个人眼中的自己都是完美的自己，每个人眼中的他人都是别人愿意展现出来的模样。科学技术的发展，让多年前科幻小说里的场景都成为了现实。

　　真的好吗？

　　白慕林不由地生出这样的感叹，但转瞬间就打消了这种奇怪的想法。有这样的闲心思，还不如担心一下家里那只小兔崽子又惹出什么麻烦来。

　　果不其然，他的预感很准。

　　“白队，‘卵’，动了。”他的部下从熙攘的人群中探了出来，悄声道。

　　白慕林放下酒杯，皱眉道：“走，回伊甸园。”

　　刚才一直在旁边说话的男子见状，拉住白慕林的手，“你去哪儿？待会儿就轮到高院士的讲座了。”

　　“不了，我有更要紧的事。”白慕林推掉对方的手，走到大厅出口，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黑色大衣和雨伞，躬身对男子说，“宁大少爷，在下先告辞了。”

　　宁陶是谁，赫赫有名的宁氏家族中最不要脸的一位，这等八卦的事儿，怎么能少得了他。于是上前一把抱住白慕林，也管不了旁边莺莺燕燕的贵妇人们，撒娇道：“人家也想去嘛~”

　　在众人的侧目中，白慕林无奈地摇摇头，“我还能有什么秘密你不知道的。”

　　“我不管！”宁陶哼哼唧唧地拉着白慕林就往车上走，轻车熟路地钻进后座那个专属的位置。

　　“开车~”

　　白队的部下叹口气，按下启动键。这个宁少爷真是够任性，辛苦白队了。要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天色愈来愈暗，乌云盘布，一场雷暴雨似乎马上就要降临。

　　白慕林让宁陶和部下在车内静候，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有任何私自行动。部下心领神会，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境。但宁陶似乎不太愿意，起身欲一同下车，却被白慕林严肃的神情逼回了原位。

　　他虽然在白慕林面前浪荡久了，但有些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还是能分得清。

　　宁陶隔着车窗望向外面，窗外的景象让他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人类的田园时代。这是跟地下阳光城完全不一样的世外桃源。四处飞舞的桃花弥漫在薄雾之中，望不到尽头的桃林将一处棕红色的房子掩映其中。那是一座只有三层楼高的木构建筑，建筑的外壁爬满了绿藤，上面似乎还有紫色的花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异样的光芒。

　　这样老式的建筑在现在应该算是文物保护的级别。难道慕林要去拜访一位白衣飘飘的世外高人？

　　宁陶对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都这个年代了，哪有什么世外高人。

　　另一头，白慕林已经推开门，走进了建筑的内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挺拔而优雅的背影。那个人背对着他，合身的西装收束着修长的腰身，饶有兴致地擦拭着一把古琴。他站在大厅的中央，四周摆放着的都是古往今来的名家画作和数量庞大的古书图录。这里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图书馆，收藏着人类历史上那些最耀眼的结晶。

　　白慕林并没有惊诧，如果说谁对这个地方最熟悉，可能除了眼前的这位，就是他自己了。

　　那人终于应声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十分年轻却略有些冷漠的脸。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很难有人读得出他的神情，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冷漠还是从紧封的嘴唇透露出来的。再近时，那一双眼睛才看得清，狂热和冷静同时共存在一个人的眼眸里，那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神，它让人胆寒而惧怕。白慕林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让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成了现在这幅生人勿近的模样。

　　还是他先开口吧。

　　“CELL, 今天博物馆那场闹剧是不是你做的？”

　　被叫作CELL的年轻人，并没有立刻回答白慕林的话。他慢条斯理地走到窗前，平和地说道：“哥，今天是除夕夜，你都不肯叫一次我的名字吗？记得小时候，你经常喊我的名字，为什么长大后就变了呢？”

　　他向白慕林招手，示意他走到窗前。

　　白慕林低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听话地走到了窗前。突然一串烟花在阴沉的夜幕中绽开，随及各处的烟花便接二连三地升空，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彩云。这是除夕夜的烟花表演，白慕林望着远处的绚烂的烟花，记忆一瞬间被带回了20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被弥留的母亲唤作“白溯”的婴儿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20年前的除夕夜，我来到这个世界。”白溯道，“也是从那个时候我的厄运降临了。”

　　“CELL，我……”

　　“你不用急着反驳，哥，我从来都不怪你。如果不是没有了自由，我确实会喜欢上这个地方。”白溯微笑道，“毕竟它真实，不是吗。”

　　“……CELL，或许你对我有怨言，或许没有，我都接受。”白慕林心里很清楚，他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弟弟，但迫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装作疏离这个世界上最好也最亲的弟弟。

　　白溯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他又重新回到之前擦拭的古琴旁，颇有兴致地弹起了古琴。悠悠的琴声穿透了房间，飘入了房间外的桃林，白慕林知道这是他的逐客令。

　　“玩心该收一收了。今日博物馆前的闹剧我希望你不会再犯。”这位哥哥苦口婆心道，“这样很危险。”

　　琴声一收，白溯应声答道，“不会再有了。”

　　白慕林望着那个不会再回头的背影，默默地走出了房间。落寞的神情像极了一个被叛逆弟弟伤透了心的纯良哥哥。但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

　　“小丁，盯住那个小王八蛋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动，随时汇报！”

　　“是！白队。”

　　在车上等了半天的宁陶一脸懵圈。这个“世外高人”居然是个小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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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忙，会努力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