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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生不笑 ...

  •   宫湦十年,深秋,周王于骊山亲点烽火,击鼓传信,发出勤王的号令召集各路诸侯的军队前往镐京。

      褒姒一身明艳华贵的王后宫装,明眸朱唇,仪态雍容优雅地和“姬宫湦”一起站在骊山高台之上,俯瞰着山下黑压压一片的浩荡大军。

      “你最终还是站在了他这边!”

      姬余臣看着山下的诸侯和大军,惨淡一笑,“虽然我早就想到会有今日,但若这计谋是他设下的,我甘愿服输,可现在,却是你为了他要置我于死地。”

      “你错了!”

      褒姒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从来都只站在我自己这边!”

      此时此刻,本该出现在骊山的姬宫湦,却正率领着一支百乘大军从镐京出发,向丰京而去。

      所谓的聚集诸侯攻打申国,不过是他为了将惠国、秦国、申国一举拿下的缓兵之计。惠国是姬余臣的封地,虽小但处于晋、郑、魏的交界,也是去往齐国的必经之路,军事地理位置何其重要。而秦国临近申国和犬戎,秦伯赢开为了保住秦国领地必然不会轻易出兵前往镐京,而姬宫湦又以一月为期,告诉各诸侯国的将领,必须将军队带到骊山下,并且命令司徒郑伯友以军队不到不得发兵为由,困住镐京城的诸侯。

      至于他自己,则秘密带领着大周的军队,趁着各国兵力空虚,率军一路势不可挡地夺取各国兵权,再将大军带到西申和晋国、齐国,将其一举拿下。

      这一步棋走得极其凶险,几乎是拿整个大周在赌了,若是失败,那么天下将会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可若是成功,他也就能一统这散乱的江山!

      赌一把吧!反正这一战,迟早会来!

      一月之后,姬宫湦得到消息,秦国果然没有出兵,其余大国虽然带了军队去,却也不足百乘。姬宫湦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而秦军一日不到,镐京城的诸侯们便一日不得返国,这让很多诸侯都将矛头指向了秦国。

      两月后,郑、周两军已将晋国围困,不日就能拿下晋国。镐京城被郑伯友封锁了消息,诸侯们被困在镐京接近两月,越发惶惶不安,生怕别国军队借此机会吞并自己的领地。

      “吕松,你今日带一百乘先去惠国接应褒后!”

      吕松是他多年来的亲信,一直随身左右。可这些时日,他心中总是阵阵不安,常常梦见褒姒一身血红地站在自己身前,笑得美艳而凄然,看得他痛彻心扉。

      “可是大王,郑司徒刚刚来信,说不少诸侯正打算返回自己的封地,大王此刻打乱计划十分不利,臣建议大王借此机会稳住东部各国,待诸侯们回国,也对大王夺权一事无可奈何了。到时候大王还可以借助东边的势力,再把西边收回来!”

      “不行!”姬宫湦坚决地摇头,猛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立即皱眉问道:“什么叫做再把西边收回来?”

      吕松当即明白自己说漏了嘴,此刻却也只得和盘托出,“不瞒大王,镐京多半是守不住了。据说申侯和废太子宜臼早就知道大王集结大军要攻打申国,便勾结了犬戎,让犬戎人绕开秦国从申国入了关,只怕再有半月就能打到镐京了。”

      姬宫湦整个人僵住,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自己的儿子会先捅他一刀。

      “褒后呢?”他紧张起来,“太子和褒后现在到哪儿了?”

      吕松吞吞吐吐地道:“大王......娘娘她......她一直没有离开镐京。”

      “什么?”姬宫湦怒道:“你到底瞒了寡人多少事?”

      吕松当即跪下,“大王,臣不敢。是娘娘不肯走,大王离京后,娘娘让惠侯假扮大王一同守在骊山,城里不知为何传出谣言,说是因为娘娘想看烽火,大王才召集军队,诸侯们都说被戏弄了,扬言要离开镐京。大王,如今犬戎来犯,镐京失陷已成定局,臣建议大王还是先拿下鲁国和晋国,之后再跟申侯抗衡吧!”

      姬宫湦眉头越皱越紧,丝毫不停他的建议,赫然下令道:“传信给郑世子,叫他前往镐京勤王!其余人随寡人即刻返京!”

      姬余臣仍旧随褒姒坐在骊山的高台之上,脚下是万里河山,连天烽火,战车铁蹄掀起的尘烟像是惊天骇浪滚滚而来。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姬余臣看着身侧的女子,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端庄高雅的姿态,不苟言笑,像是一个局外之人,冷眼旁观局中人的厮杀。

      “不会!”褒姒回答得干脆果断,好似早已预见。

      姬余臣不知道她的意思到底是说姬宫湦会战死沙场还是已经彻底丢下镐京城不管了。他一直盯着她看,试图从她的神情中得到答案,褒姒忽然回头,四目相对,她难得的笑了。

      此刻暮色四沉,夕阳的余晖投在她脸上,那笑容像是深山幽谷里清馨恬雅的幽兰,散发着馨香摄人心魂。不得不承认,褒姒是个很耐看的女人,初见不觉得惊艳,可越看却越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渗透其中,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明明毫无妩媚之姿,却看得人心神荡漾。

      “你笑起来很美,”姬余臣向她走近一步,“为何以前不肯多笑一笑?”

      褒姒轻轻摇头,像当年回答姬宫湦那样答他:“妾平生不笑!”

      她斟了一杯酒举到他身前,“今日展颜一笑,是为送君一程!”

      明明她笑得那么美,姬余臣却害怕起来,迟迟不敢接过酒杯。

      褒姒笑了笑,“你放心,我还得靠你来稳定大局呢!不敢杀你!”

      她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转而看向山下,忽然神情一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竟然什么都没想,急匆匆地冲下了台。

      “阿姒!”姬宫湦从马上一跃而下,冲到她身前将她紧紧抱住,“还好你没事!”

      “父王,母后!”伯服也匆匆跑了过来,郑司徒和几个士兵尾随其后保护着他,姬余臣看到这一幕,淡淡一笑,他就知道,姬宫湦是不会丢下褒姒不管的。

      褒姒整个人都像是傻掉了一般,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姬宫湦命令郑伯友道:“郑司徒带着褒后和太子往这边走,出了骊山会有人接应你们!”他看了姬余臣一眼,姬余臣先前假扮他和褒姒留在了镐京,因此现在还穿着姬宫湦的黑纹龙袍。

      “惠侯带上一队人,从这边走吧!”几乎只想了一瞬,他就做出了决定。

      郑伯友正要去叫褒姒和自己一起走,褒姒忽然回过神来,拉着姬宫湦像是疯了似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姬宫湦身躯一震,恍然间想到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怕你出事,不敢不回来。”

      褒姒推开他,不停地摇头,泪水毫无征兆地流下,“你以为你回来,就能挽救得了一切吗?”

      她这一生宠辱不惊,何曾这般狼狈过,姬宫湦知道她在说什么。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猜到了,攻打申国真正的时间只有他和她知道,就连身边的亲信将士他都是临时通知,可如今申侯和宜臼却抢占了先机攻入镐京,此事想不怀疑她都难。

      她恨他,他让她国破家亡,害得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将她推到群臣面前为自己的一切阴谋遮掩,他曾以为她是真的不怨,她是真的理解他在这王位上的不得已,可她做了王后以后,日复一日的冷漠他都看在眼里,但可笑的是,她对他越来越不在意,他却对她越来越在意。

      姬宫湦上前拭去她的泪水,“寡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家,但至少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阿姒,我不怪你!”

      这盘棋本是他自己下的,他一直都明白,下棋的人不该被任何一颗棋子的生死左右,可他终究是因她,左右了自己的棋路。

      褒姒呆呆地看着他,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郑伯友催促道:“大王,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姬宫湦点头示意他赶紧带走褒姒,褒姒却甩开了郑伯友的手,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冷漠的面孔,“出骊山的路只有两条,我跟惠侯向东,麻烦郑司徒带着太子和大王一起往西吧!”

      姬宫湦怔了怔,看着她不容质疑的眼神,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他将半数的兵马都分给了姬余臣,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带着几分请求地道:“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一群人兵分两路,临走时褒姒忽然对着姬宫湦的背影大喊道:

      “姬宫湦!”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毫无生疏感。

      他回头,在马上远远地对上她温柔的目光。

      “保护好伯服!”她笑着嘱咐了一句。

      他抱紧了身前的儿子,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姬余臣带着褒姒往东一路奔逃,还未出骊山,她就忽然从马上跌落在地。

      “你怎么了?”姬余臣勒马停下,奔到她身前,却只见她猛地一口鲜血喷出,和身上的红衣混成一片,愈发猩红刺目。

      姬余臣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大惊道:“你......你真的在酒里下了毒?”心中又气又恨,她原来是真的为了姬宫湦而要杀他,他正庆幸自己没有喝那杯酒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也一阵阵地绞痛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我没有喝酒,你到底是怎么下的毒?”

      褒姒唇角一笑,鲜血染得她的笑容异常妖艳,杯中的酒有毒,可她料到他不会喝,所以早就在骊山点的烽火狼烟中掺了毒,只是那毒对于他或许太过轻微了,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你以为我那么傻,镐京城的谣言就是你散布的,你就是要诸侯们反抗他,可你想不到吧,申侯竟然会把犬戎人引入镐京......”

      “你!”姬余臣恨得咬牙切齿,“别忘了,是你把他攻打申国的事情泄露出去的,现在又要来帮他,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是很可笑,连她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没有原则,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在他面前演了那么多年爱他愿为他牺牲的戏,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姬余臣疼痛难耐,掐住褒姒的脖颈,将她按倒在地,近乎疯狂地吼叫道:“解药呢,把解药给我!”

      “咳咳......”褒姒挣扎着道:“你别妄想了,我就是要跟你同归......”最后两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的喉咙一松,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姬宫湦一把将姬余臣从地上揪起来扔到一旁,再顾不上别的,一把抱起地上的褒姒惊慌失措地喊:“阿姒!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带着伯服还没逃出多远,脑海里一直浮现她临别时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索性自己又折返了回来,却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褒姒勉强睁开眼看他,虚弱一笑,“你不该回来!”

      姬宫湦只觉得自己痛得无法呼吸,紧紧地抱着她,“解药呢,解药呢,你一定有解药的,快拿出来!”

      她的身体本就一直不好,哪里经受得住那一月的烽烟的毒。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声音几不可闻却一直在喃喃地重复那句话:“你不该回来......不该回来......”

      姬宫湦曾待她绝情,曾害死了她的父亲,她认为自己一直是恨他的,也该恨他。可她也知道,所谓是非善恶,说到底还是立场不同,站在褒国的立场,自然觉得姬宫湦暴虐昏庸,可站在姬宫湦的角度,这却是他为维护岌岌可危的大周江山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军队离京,镐京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她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要和姬余臣、和犬戎人同归于尽的,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他竟然回来了!

      “阿姒……阿姒……”

      姬宫湦抱着她渐渐冰凉的身体,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他谋划一辈子,以为就算守护不了这江山至少也能护她无虞,可是想要的太多,终究是什么也没留住。

      犬戎人在申侯和宜臼的带领下很快攻陷了镐京,盛极一时的帝都,霎时沦为一片废墟。

      一月后,申侯、鲁侯和许文公拥立宜臼为王,但与此同时,姬余臣由于及时得到了虢石父的救助,解毒之后,虢公翰等人于携地拥立姬余臣为王,自此出现前所未有的二王并立局面。

      而昔日那位荒淫暴虐的周王,据说已被犬戎人杀死在骊山脚下,太史伯追谥为“幽王”。

      从此世间也只剩下幽王为搏美人一笑而燃烽击鼓,戏弄诸侯,最终丢了江山和性命的笑谈!

      而那些爱恨纠葛,那些阴谋算计,那些深情往事,一切的一切都被后来的人踏着战乱的征蹄一并踩入黄沙中,掩埋在历史冰冷的字句里,成了一个又一个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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