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嘉树》汉广难为

3、第三章 此去京城

　　一路风尘仆仆，虽是不停赶路，张嘉树状态倒也还算不错。

　　此行北上，杀了独孤散人报仇，张嘉树在心中埋了六年的目标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尽管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相比差距颇大，但总算是开了个好头。

　　张嘉树出身显贵，乃大庆军神、武安侯张远独子，自幼便被封武安侯世子，陛下御赐世子丹书铁券以示看重，这在满天下公侯世子当中可是独一份的尊荣。

　　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张嘉树从小心里从来就没憋着一件事超过一天。

　　但是六年前那天后，一切都变了。

　　那天张嘉树却被父亲紧急从学堂唤回家中，没等他问一句出了什么事，手上就被父亲塞下了家传玉佩以及世子丹书铁券，随后就被吩咐出京暂避。

　　他听到“出京暂避”四个字后第一反应就是荒谬。笑话！那时父亲刚平西域未久，回京受赏，传言要加封荣国公。大庆开国百年来除了那一批拿到“开国辅弼”铁券的开国勋臣们，这可是第一次明确传出要封国公的消息。圣旨都快下了，让他出京暂避？

　　然而没等张嘉树问出来，他便被父亲吩咐心腹不由分说地带走了。

　　不想那是父子最后一面，张嘉树再次听说父亲消息时已天人相隔。

　　当年张嘉树被护卫着正要暗中离京，却不料被旁门高手独孤散人堵上，护卫们拼死断后，张嘉树总算逃过一劫。

　　后来京城一番乱象，张嘉树被带往塞北。

　　再后来师父寻至，张嘉树又被带回西南，因伤势颇重，在成都令张钺家中休养了一年才痊愈，之后便拜师青城学武。

　　转眼都过了六年了，当年之事到底如何，朝廷一直秘而不宣，应该说是那位陛下一直讳莫如深。堂堂大庆武安侯、预封荣国公的国之柱石死因成谜，生前光芒万丈，死后无人问津。

　　张嘉树身为人子，如何甘心？

　　必要查出当年真相。

　　尽管亡父遗命大概是不愿他淌这趟浑水的，不然也不会什么也不告诉他。可是他早已是局中人，如何能置身事外？

　　自他当年被迫离京，六年来虽然不像独孤散人那般有明面上的通缉，但是皇城司谍报处满天下的在寻他，有无通缉之名又有什么分别？听掌门师兄说每年布置在塞北的探子都快赶得上北地战场了，真当天下人都是瞎的吗？

　　此去京城，虽是龙潭虎穴，但张嘉树还是决意闯一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在哪儿不是一样呢？他终究要回到京城，查出真相也好，死在那里也罢，他的根在那里。

　　西南虽好，终非吾乡。

　　……

　　连日赶路，张嘉树竟是在十一晚上就到了京城脚下。找了处客栈安置一晚，将周身上下好好地收拾了一番，他准备明天一早就进城。

　　第二天一早，绕了一个大圈，张嘉树出现在了城南外。

　　眼前便是永固门，周围城墙高达四丈，巍峨伫立。永固门是永安城的南大门，其正上方刻着“斯城永固”四个大字，乃是本朝高祖皇帝亲笔所书，与东边长安门“太平长安”四个字合在一起，是本朝京城永安城名字的由来。

　　张嘉树看着和记忆里分毫不差的景象，眼中略过一丝阔别已久的感慨，顺着人潮迈向城门。

　　走到永固门下方，面对勘验路引的守城兵士，张嘉树掏出了刑部行文递了出去，关卡处兵士检查无误后，对着张嘉树敬了一礼，随即放行。

　　进了城，漫步在直贯南北的朱雀大街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张嘉树感到了久违的宁静。

　　永安城城南坊市杂立，比不得北边皇城的天家气度，也比不上城西的朱门林立以及城东的富贵万千，但却是永安城最活泼繁华的所在。

　　走走停停，尽管这六年永安城内也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张嘉树还是感到十分新奇。

　　侧前方一处场地围了一些人，张嘉树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在茶楼前说书。

　　“今年第一次开张，不谈旧事，先给大伙说说近来咱永安城发生的几件新鲜事儿。”

　　张嘉树本欲走过，闻言想了想，看着时间还早，就凑近驻足准备听两句。这些天他一直赶路，倒是不清楚京城情况。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注]

　　定场诗结束，“啪”的一声，醒木一敲，说书人娓娓道来。

　　“要说近来京城发生的大事，那可是都跟江湖有关。按照时间先后，我来给诸位说说。

　　这第一件事就是年初便传言张嘉树自西入关，直指永安。我不久前得知消息，张嘉树刚出河陇便和独孤散人遭遇上了，一番大战，双双失踪，至今了无音讯。”

　　张嘉树咋一听，第一条消息就是自己的，也是哭笑不得。继续听着说书人介绍起自己和独孤散人的身份，扫了一眼周围，人越聚越多，都在津津有味地听着。

　　“张嘉树这么多年头一次出现，听说皇城司知道消息后当晚就有人出京了，常山王不久后也出京游历了，嘿嘿，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第一件事说完稍顿，等大家回味过来，说书人继续往下说。

　　“第二件事发生在京城，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就是二月初二那天…”说书人拉长了调子，等着眼前看官们反应。

　　果然，有人已经意识到了，一时间相互私底下传了开来。

　　说书人见状，一声清咳，接着说道：“二月二，龙抬头。宫中御宴结束不久，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维满门十三口被屠，中堂血书，道是‘奸人伏诛，圣教当兴’。到现在也没查出来魔教凶手在哪儿。陛下大怒，至今还空着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位置。

　　之前京城遍传魔教死灰复燃，意欲报复朝廷的消息，京兆府姚大人下令四处抓人的情景想必有人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我当初就是和熟人多聊了几句，就被抓进去了，不过倒也没收拾我，有大官问了话，我一一交代后，没多久就把我放出来了。要我说，京兆府大牢比我家那破房子还气派，饭食也还不错。”人群中有一人出声，那人手上拿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略带流气，说话时一脸自得，想来应该是附近游手好闲之辈。

　　说书人被人打断也不恼，由着人把话给说完了，打趣道：“这亏得是太平盛世，天子圣明，文渊阁诸公贤明，京兆尹姚公也素有直名，不然你进去就得脱一层皮，哪里还敢扬言大牢气派。”

　　太平盛世，乃有骄民。百年承平，御敌于国门之外，历代天子也还没出昏聩之辈，这座城里的百姓无疑是自信乐观的。

　　他们没什么可担忧的。即使两年前南边掀起那场号称二十万大军的声势浩大的叛乱，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根深不移的认识让他们固执的坚信，王师所至，所向披靡。就像十四年前的西域帽儿山，四侯齐出，十万兵临，任他魔教气焰滔天，也不过是转瞬云烟。

　　没在这话题上多耽搁，说书人脸色变得沉重，开始说起了第三件事。

　　“本月初六，本朝国师、纯阳宫第九代掌教、江湖正道魁首清虚道长仙逝于观止山纯阳宫三宝殿。八百里加急直入皇宫，陛下一连罢朝斋戒了三天，昨天才走出斋宫，连本该在初十举办的武举都延迟到了今天。”

　　说完还感叹了一句：“正值惊蛰，好一番雷动。”

　　张嘉树听到最后一个消息时呆愣了半晌。清虚道长去世了？那陈朔现在如何？他视清虚道长如师如父，应该会很伤心吧。想及自己母父相继离世的痛彻，张嘉树有些担心好友，但碍于当前身份不便相见，也只能在心里希望他早点走出来。

　　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情，张嘉树进茶楼为说书人点了一份茶，随即离开了。

　　本来张嘉树进城后打算先去见二师兄，把掌门师兄的信交给他。但转念一想，这会还早，要是去二师兄那儿估计得待上一天。最终他决定，还是先把栖梧司入职手续办了吧。

　　大庆立国后改了前郑不少制度，可要说最大的差别十个人当中有九个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一处：栖梧司。

　　本朝高祖皇帝姓赵，讳桐，出身草莽。当年首倡义兵，赖得世家江湖纷纷投效，十年就推翻了吕氏郑朝，建都永安，国号大庆。高祖皇帝定鼎天下后，为赏有功之臣，与天下三约。其中与江湖相关的约定因为栖梧司的设立，被称为栖梧协定。

　　传闻高祖与纯阳宫第三代掌教陈有凤私交甚笃，每自得意与陈有凤相交于微末，总要自夸一声“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大庆开国元年，高祖诏立有司连接朝廷江湖事，并力排众议，定名“栖梧”。为免其势大难制，高祖纳谏明旨，“栖梧”不与朝廷六部齐平，而是挂在刑部名下，专管江湖事，由此得名栖梧司，并严格限制栖梧司人员准入。

　　根据栖梧协定，朝廷有法度，江湖有自由。江湖凡立派必须在栖梧司备案。江湖恩怨江湖了，可若有伤平民，则由栖梧司追究责任。各派每十年必出一人入栖梧司，否则除名。门派除名者，破门封山，不得以门下弟子之名行走江湖。

　　遵高祖诏令，自开国以来，加入栖梧司只准有两个途径：一是参加武举，江湖人士参加武举中举者不授武职，入栖梧司。另一种途径并不常设，时间不定，是由朝廷开特科，江湖人士得乙等以上方可入栖梧司。特科相较于常设的武举，在录取人数和要求上都极为严格。

　　张嘉树此番入栖梧司所走的途径便是后者，去年九月，张嘉树在江东应英才武略科。该科拔举英才，年满三十者不录，考较武略，要求武艺兵法均优。江东一科总共就就只取了四人，其中出身江湖的只有真武派石敢当和张嘉树两人。

　　特科虽难，所得待遇却也明显异于武举出身。张嘉树由特科一入栖梧司就能跨过栖梧卫的身份，直接就任栖梧使，可以独立办事。若是通过武举进栖梧司，那需要排名前十方可。

　　在路边寻人问了栖梧司的路，张嘉树信步往前，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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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该词引自明代杨慎·《廿一史弹词》之《总说 西江月》，说杨慎大家可能不大了解，但是诸位想必都听过他的名篇，与本词同出一处的《说秦汉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本文主角张嘉树亚父，成都令张钺的背景有部分借用了杨慎的坎坷身世，如果小伙伴感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
PS.“皇城司是宋代禁军官司名,为宋代特务机构，性质类似明代锦衣卫。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节选自百科。
大庆皇城司不是守城门的，也不是专守永安城大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