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kikius

3、第 3 章

　　周末。
　　林鹭去邮局取完东西回来，将自行车停在店铺前。他开门进去，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写着：我出去帮人修电器了，很快回来，桌上的是给你的。林鹭坐下来，拿起桌上的长方形礼盒，拆开了包装纸。入目是梵高的24色水彩颜料，他惯用的牌子。林鹭眉毛微微一皱，疑惑地想：“自己从来没在他面前画过画，也没有说过自己会画水彩，他是怎么知道的，居然还买了自己惯用的牌子，凑巧吗？”
　　上次也是这样，扫墓回来后，突然就兴冲冲地说要做桂花糕，还专门跑去跟卖菜的王婶请教经验。结果第一次做的桂花糕不凝固，第二次粉又下多了，蒸出来都碎成一块一块的粉疙瘩，第三次好歹成型了，就欢呼雀跃地跑来，献宝似的把桂花糕端到他面前，要他尝一尝，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了。林鹭那时看着盘子里表面坑坑洼洼的桂花糕，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扫墓那天听到自己说的话了。
　　“尝尝吧，我很辛苦才做好的。”张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林鹭沉默了一瞬，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糖桂花放多了，咸味又偏重，和甜糯的桂花糕混合在一起，滋味非常怪异。他将筷子放下，说：“以后别再做了。”
　　张澹被他这直接的回应说得一愣，又赶忙收拾好表情，不以为意地问了一句：“不好吃吗？我试试。”说着拿起筷子也尝了一口，一股咸甜交错的味道冲击着他的喉咙，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又失败了。唉。不好吃的话，以后就不做了。”
　　“我不喜欢吃甜食，做了也是浪费。”
　　张澹一愣，笑意又爬回嘴角，心想：“这孩子也不是养不熟的嘛，口是心非，还知道说瞎话来安慰我。扫墓的时候明明就说想吃。”于是他用一脸“孩子终于长大了，知道体恤他的老父亲了”的欣慰表情笑着说：“好，你不喜欢，以后就不做了。”说完拿着那盘惨遭嫌弃的桂花糕高高兴兴地回厨房收拾残局了。
　　林鹭坐在沙发上，手指抚过颜料的蓝色盖子。住到这里已经半年多了，哪怕自己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他也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地对他好，关心他，什么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情绪上一有什么不对了，也总能立马察觉。他有什么要求，什么愿望，哪怕他不说，张澹也会暗自帮他安排好。该说他善于察言观色，温柔体贴好，还是应该说他傻里傻气，过于卑微呢。他并不缺别人的关爱，他从小就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一点善意就感动到不能自已。只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时时刻刻为他考虑的人，自己真的能够毫无触动地把他当作一个不相干的人吗？。
　　“你希望我怎么对待你呢？”他喃喃地说。
　　那个原本说要去别人家里修电器的人背着包，转过小路，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他也不打电话跟房子的主人联系，就这么从包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成功地开了锁，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他走过前院，进了客厅。客厅的遮光窗帘被拉上了，室内显得有些昏暗。墙壁上挂着几张照片，柜子上的花瓶空空地立着，没有像记忆中的一样插上当季的花束，木制的桌子和椅子上都盖着防尘布，杯盏倒扣着，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昭示着主人已经离开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张澹熟门熟路地走上左边的走廊，过了卧室和厨房，再向右拐就是一道小门。他开了门，又转身从厨房内接了一条水管，拖到外面的檐廊上。从檐廊往下可以看到一个小花园，火红的玫瑰一团一团堆簇在枝头，抢占了人们的大部分视线，间或也能看到低矮处的几朵白茶花。原本是菜地的地方被一些不知名的野草侵占。整个花园显现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旺盛活力。
　　“最近太阳有点大，原本还担心花会被晒枯呢。没想到长得还挺好。”勤劳的张花匠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儿，一边拿着水管给花浇水。又撒了点氮肥，仔细地剪去了病枝，虫枝。做完这一切后，张澹正准备把工具放回原位，一转身就看见那个原本应该呆在家里的小孩站在檐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被林鹭当场撞破了自己的小秘密，他尴尬地手里的工具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干脆大大方方抬起脸，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真巧啊，你怎么来了……”
　　林鹭说：“有一本书要用到，我来拿。”
　　张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那什么，过来坐坐？”说着放下工具，招呼林鹭到花园里的藤木椅上坐下。
　　“坐这，干净。”
　　林鹭坐在藤木椅上，看着花园里犹自带着水珠的玫瑰，开口问：“这半年来都是你在照顾这些花吗？”
　　张澹说：“我就是想着你要是有空的话会过来看看。这么好的花，败了也怪可惜的。”
　　林鹭：“父母过世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想必你和我父母的交情并不深吧。一个点头之交的朋友的孩子，跟你本不相干的。你何必做到这样。”
　　张澹看着他，反问道：“那你呢，我对你来说也同样是个陌生人，你不愿意，我不可能收留你。你又为什么愿意接受我。”
　　林鹭：“住在别人家里，不可能随心所欲。很多事我凭借一个人做不到，需要有人帮我，你是那些人中最好的选择，没有家庭，也不聒噪，更不会打我家房子的主意。”
　　张澹笑了笑，带着一丝揶揄：“我该庆幸自己对你还有些许利用价值吗？”
　　林鹭：“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张澹：“的确，你父母帮过我一些忙，但我们的关系并不密切。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父母的葬礼上，你那时穿着孝衣，跪在灵台前，沉默又安静地烧着一张张纸钱。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会怎么样呢？我当时就这么想…..”
　　林鹭皱了皱眉，打断他道：“你可怜我？”
　　张澹：“我还不至于因为一点恻隐之心就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收养你不仅仅只需要给你提供一日三餐，我还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这么重大的任务，我一个闲惯了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自己搭进去。我又不是圣母，要让自己的圣光普照大地。再说了，你那么多亲戚排着呢，哪轮得到我去送温暖。”
　　“那又是为什么？”
　　张澹挑了挑眉，给了他一个促狭的眼神：“那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了，那还能有啥别的原因吗？”
　　林鹭一副不想理他的表情。
　　张澹哈哈大笑了一声：“不逗你了。我本来就是农村里长大的，哪怕曾经出去见识过城市的灯红酒绿，也并不喜欢那里的生活。只有这种简单而又闲适的地方，才是最适合我的，在这里，我不会被物质捆绑，精神是自由的，可以去做任何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修电器吗？”
　　张澹瞥了他一眼：“啧，小小年纪，说话不要这么刻薄。那只是我用来养家糊口的手段。我有很多爱好的，好吗。被你一打岔都偏题了。”
　　林鹭：“好吧，你继续。”
　　张澹眼睛望着天空，一边回忆一边说：“我一直都觉得，我会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不起眼的村子度过自己平凡的一生，直到我遇见你。你见过天上的孤鸟吗？离开了族群，小小的一只，在天上盘旋着。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在它落地时把它抓住，轻易地结束它的生命。那么单薄，那么脆弱……就像你给我的感觉一样。我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去照顾你，而是我知道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站在人群外的人。这里的生活虽然好，但终究还是太缺乏变化了。我想，一个人的生活太难过的话，两个人作伴会好些。说因为你好看也不是开玩笑，你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呀。谁让我是维纳斯的信徒呢。”
　　他笑了笑，接着说：“所以啊，你不必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你想要我照顾你，我想要你陪伴我。我们是互相利用，两不相欠。”
　　林鹭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垂下眼睛，想了想说：“如果你想找一个可以陪伴你的人，去找个结婚的对象不是更好吗。我虽然不是你领养的，但是如果以后你谈恋爱，女方多多少少还是会介意的。到了那时候我会搬出来，不给你添麻烦。”
　　张澹好笑地揉乱了他的头发：“瞎说什么呢，我一屌丝单身男青年，得过且过，咸鱼一条，就不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再说了，处对象哪有养儿子好玩啊，都没你可爱。”
　　林鹭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儿子。”
　　张澹眼睛弯弯地看着他：“好，不是就不是。”
　　林鹭看着他，阳光将花园笼罩在一片金黄色中，给眼前的人也镀上了一层光影，看起来那么温暖。“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一个人吧”，他想。
　　这时，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不早了，咱启程回家？中午给你做牛肉面。”
　　“嗯。”林鹭点了点头，起身。
　　阳光下，一大一小的影子并排着向前走去。
　　人生的道路上也许有荆棘和黑暗，但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亮光，一起携手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