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kikius

2、第二章

　　次日，厨房中。
　　张澹将刚刚做好的便当放到背包中，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牛奶和矿泉水，拉上拉链，朝楼上喊了一声：“林鹭，收拾好了没。”
　　“ 好了。”哒哒的下楼声向着楼下传来。
　　张澹看了林鹭一眼，长袖衬衫加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登山鞋。“中午太阳出来，会热，把帽子戴上。”说着从墙上挂钩取下帽子，扣在了林鹭的头上。接着转身向他用来送货的小货车走去。上了车以后，张澹边系安全带边说：“到墓地得一个小时，等到了都快中午了。我做了便当，到时就在那边吃吧。”
　　他先开车带林鹭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再朝着郊外驶去。郊外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林鹭坐在副驾驶位上，侧头看着道路两旁的田垄，成排绿油油的蔬菜排列着，远方的山脉只露出一圈虚影，像淡淡的画墨晕染了天际的幕布，瞧着那么远，让人不禁想走到那座山究竟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电线杆子的电线仿佛整齐的五线谱，太阳躲在层层叠叠的云彩后，给云彩的边缘渡上了金边。他放空了自己，心里什么也没有想，车窗隔绝了声音，只能看到眼前的景物不断地后移，后移。让他恍然生出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错觉。
　　突然，那些飞速移动的景物在他面前戛然而止，车停了。他们下了车，眼前平整的土地上立着一座坟墓。林鹭父母出事后，他就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将父母合葬在了一处。农村不像城市，有修缮完整，管理规范的墓园，大多都是找个风水宝地就就地葬了。走近看，墓碑上生卒年月日的红漆都已经斑驳脱落，变成了铁锈色。林鹭把花放在墓碑前的石砖上，从张澹手里接过沾了矿泉水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起墓碑来。张澹又从车里拿出红漆和刷子，打开放在林鹭手边。擦完墓碑后，林鹭拿起刷子，沾了沾漆，顺着字的凹槽重新描红。张澹站在旁边，只能看到林鹭头顶的发旋，脸隐在阳光投射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知道，林鹭一定有许多话想和他父母说，所以他走开了去，留下那个瘦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墓碑前。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我现在住到张澹家里了，一切都挺好的。就是吃不到妈妈做的桂花糕，也不能和爸爸一起下象棋了，有点不习惯…….”,林鹭沉默了下，接着说：“我知道你们会觉得对我很抱歉，因为没能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一开始确实没法接受，但我知道你们不想的，所以，没关系的，人总要朝前看的，对不对……”，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刚提起来，就又耷拉了下去，于是只好深呼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情了。我上次回家，看到后院的玫瑰已经快要开了，妈妈你要是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爸爸的菜地都荒了，长了很多杂草，对了，我还在杂草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冬瓜，没人照顾也长得很好……”
　　林鹭妈妈是个浪漫而文艺的人，闲时爱画油画，偏爱玫瑰浓烈的色彩和厚重的美感，每逢玫瑰开时，总要在黄昏时分到院子里摆上几只藤椅，再拉上一家子人一起赏花，闲聊，给林鹭讲彼得潘的故事，说这样才不辜负花期。而林鹭爸爸虽说也算占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名头，身上却洋溢着一股朴实的乡土气息，最大的乐趣是摆弄他的小菜地，最喜欢的休闲活动是骑着他的小破自行车逛菜市场，因为为人热情，同小摊贩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每次都能以优惠的价格买到最新鲜的食材。每天林鹭起床后，总能看见给蔬菜浇完水的林爸爸一脸慈爱地看着茁壮的菜苗，仿佛那才是他亲生的可爱儿子。“看，长得多好啊……”他总是这么说，脸上是难以言喻的骄傲。
　　一阵风吹过，温柔地吹拂着林鹭的头发，抚过他的脸颊，树叶沙沙作响，像已经远去的人在缓缓诉说着他们对尘世，对所爱之人的留恋。林鹭的眼睛湿润了：“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听到……”忽而天空飘飘洒洒落下几滴雨滴，渐渐地酝酿成了大雨，打在石砖的玫瑰上，冰凉的雨丝并未将林鹭淋湿，一把黑色的伞罩在他的头顶。
　　张澹：“下雨了，回去吧。”
　　林鹭点了点头，跟着他转身回到车上。
　　张澹看着副驾驶上隔着车窗望向墓碑的少年，想：“或许每个人身上都有些隐秘的伤痕，它们就像心上的一根刺，藏在时光的深处，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来，但只要一触及，就会细细麻麻地痛，它们或许并不致命，但终将跟随人们一生。”
　　面包车向着山下的村庄驶去。雨幕中，山野上的墓碑在默默地注视着，守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