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行路 西幻》云中鬼方

47、第四十七章 振振有词

　　温克盯着桌子上残留的酒液发呆，在昏黄的烛火下，他像一截枯萎的树木缩在角落里。

　　他甚至懒得动，呆滞地想着路德维希什么时候会吊死他或者砍下他的头颅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见到门口高挑的身影，温克顿时眼前一亮。

　　安忒提又换上了那身假小子似的男装，她的眉毛有点儿长，深刻的轮廓令大眼睛非常有神，温克端详着这双黑色宝石般的眼睛，突然觉得他入土多年的母亲出现在了他面前，这神奇的血脉传承令他赞叹不已。

　　眼睛的主人并不关心她长得像死去的祖母还是像温克，安忒提冷冷地说：“他要审问你！出来。”

　　温克“哼”了一声：“我就不信你没有想象过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安忒提捏着腰间的剑鞘，眼皮撩了撩，淡淡地说：“我现在见到了，从今以后不用去想象了。”

　　温克恶狠狠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他快活地说：“啊，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啊！我的宝贝儿，你母亲是不是死的时候还在想念我？没错，我就是这样的败类、恶棍，你也注定是我的女儿！你留着我的血啊！”

　　……安忒提想拔出剑砍死他。

　　走廊中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吹彻她的胸膛，她终于说道：“走！”她没有心情听这些废话。

　　路德维希将斗篷叠起来，他腹部包扎的伤口仍然渐渐渗出鲜血来，这是强行使用法术要付出的代价，当时情况紧急，他不得已短暂地回溯了身体的时间，倒回到受伤之前，而法术失效后，他的伤口再次加深了，虽然已经敷上了康斯坦大师配置的伤药，修复还是要一段时间。

　　他凝视着门口，直到长长的影子搅乱了他的视线。

　　安忒提粗暴地押着温克走了进来，又迅速地退出了房间，她生怕再看见温克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也厌恶他一路上的喋喋不休。

　　温克阴沉地瞟了一眼安忒提的背影，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女孩毕竟还是年轻，没有见过这种会胡搅蛮缠的老油条。

　　说他因为一个女儿的不理睬而心痛，简直是笑话，连和他共用一个杯子喝过酒的骑兵们都可以出卖，一个没有见过的女儿又算什么？

　　这只是他临死之前的娱乐而已。

　　路德维希说：“我可以现在不杀你。”

　　温克大剌剌坐到属于路德维希的椅子上，路德维希因为伤口而站着，当然他们之间的地位不会对调，路德维希依然是城防官，温克依然是那个叛徒、阶下囚。

　　他说：“你想问我魔族如何潜入帝国吗？”

　　路德维希的鼻梁高挺，脸色仿佛岩石般冷硬：“你懂。”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枯萎的花，它们生前娇艳，死后腐朽，而这世界也逐渐遗忘了曾经的美丽。

　　温克低声地说：“我告诉你，我不知道呢？”

　　路德维希面无表情：“不要挣扎，告诉我真相。”

　　“彭！”花瓶滚到地上挣扎着碎裂了，连同残花枯枝一起浸泡在瓶身流出的清水里。

　　温克的手掌有点发红，他毕竟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像路德维希那样腹部被捅一刀也许就没命了，即使是一夜不睡觉，也足以让他疲惫不已。

　　那些年在战场上流过的血最终都会成为他脖子上致命的刀刃，但温克没有后悔。

　　“我怎么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在卡雷·加西亚来到驱魔关之前就砍下他的头颅！”

　　温克嘶喊着大声叫道：“你们皇室至今还把它当做一个丑闻吧，哈哈哈哈哈！否则贤明慈爱的塔西特二世为何不派队伍来大张旗鼓地找回他可怜的、孤零零的兄弟尸体呢？而是派你们像做贼一样来挖别人的坟墓？”

　　他继续嚎叫道：“我们本来应该好好地、好好地待在驱魔关流尽最后一滴血，结果因为皇室所谓的丑闻，安德森·琼失去了统帅的地位，我们这些参与埋葬皇室中人的士兵也被遣散离开军队，本该是你们的耻辱，却成了我们的霉运！”

　　路德维希喝道：“他已经死了！”

　　“可他还害死了别的人！”温克神经兮兮地笑起来：“谁知道呢？”看过他苍老许多的面容。

　　路德维希缓缓说：“上代皇帝霍莫一世性格的确阴晴不定，琼将军也在驱魔关战役结束后离开了北方，是因为卡雷·加西亚吗？”

　　“我的兄弟们在离开军队之后各奔东西，我听说他们有的上山打猎被野兽咬掉了一只手，有的和人醉酒斗殴被打死，这本来不是他们应该有的结果，所以我只能怪他。”

　　路德维希问道：“那么你呢？”

　　在男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述说里，路德维希仿佛看到了温克颠沛流离的半辈子，这个叫乔罗德·温克的年轻人满怀杀敌地壮志参军，因为表现突出被安德森·琼选中在身边担任他的侍卫，后来因为一道来自卡玛兰的加急命令，安德森·琼以及他的亲信被全部调离卡玛兰，他的命运由此转折，从荣耀在身的士兵变成落魄的流浪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变故，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将军了。

　　乔罗·德温克脾气冷酷，他对皇室的忠心迅速转变为一腔恨意，以至于他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温克独自穿过驱魔关——凭借高强的武力和人类的面孔压根没人会怀疑他，人们还非常佩服这位年轻大胆的游侠。

　　游侠前脚和他们喝完酒，后脚就踏入了魔族聚居的瑞姆斯山脉，为黑夜女神献上了刚刚猎到的野兽血肉，女神接受了他的献礼，魔族的祭司相信了他的背叛之心，因为鲜血撒到神像面前的银盘中时变成了怨毒的黑色，这就是他最大的诚意。

　　路德维希扒开他的衣袖，的确在温克肩膀凹陷处发现了魔族祭司小小的烙印，这本来该是他的死敌，却做了他的主人。

　　想起那天西寺塔谢尔等人的表现，他们对温克的生死也不在意，毕竟这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不管是人类还是魔族，都以忠诚为最大的荣耀，温克这样的一类十分少见。

　　路德维希问：“我只问一句，你后悔过吗？”

　　温克哈哈大笑：“年轻人，选择了就不要做孬种！你可以问，但是我会不会说真的就是你要判断的事情了。”

　　路德维希脸色有些苍白，这是受伤和施法带来的双重后果，但他的精神劲头仍然很足，眼神还是那般的清醒，并没有被温克多次的挑衅激起怒气，这得益于常年良好的作息和皇家礼仪老师为他塑造了温和有礼的形象。

　　这层面具牢牢地凝固在他的脸上，轻易不会脱掉。

　　温克看着路德维希冷漠的眼神觉得他可能与那些满脑肥肠打的贵族不同，但这不影响他对路德维希保持缄默，对加西亚皇室灌注仇恨。

　　路德维希悠悠地说：“我知道你不服任何人，但你不会不在意安德森·琼 死后被人们看做叛国者吧。”

　　“他虽然无罪，但受到你牵连，总会有宵小在背后传播亡者的坏话。”

　　“ 你也知道魔族于人类而言是什么存在，只要跟他们扯上关系，总是少不了罪名，卡雷·加西亚客死他乡十几年不能回卡玛兰，如果安德森·琼的属下和魔族扯上什么关系，他征战几十载积攒下的英雄之名朝夕便会成为恶名，乔罗德·温克，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温克不禁皱眉，但很快恢复了冷漠，他那副心智仿佛钢铁般坚不可摧，路德维希却总能戳中他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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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猛地从袖子中划出一把匕首，他眼睛清亮如洁净的宝石，没有半分迷惑，对上了昆廷那张阴恻恻的脸。

　　昆廷来自于东方雪原，他们这一支人类天生体型健硕，拥有熊一般的身材。

　　相比起纳兰的中等个头，昆廷简直像是个小巨人，纳兰的匕首刺进他手臂，却被他缠绕的一层铁箍挡住刺不进去，挣扎间，昆廷的尖刀滚落在车厢里。

　　他感叹了一声，然后扭住了纳兰的胳膊，迫使他手中的匕首掉到马车厢中，纳兰的一只手被他扭得生疼，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就冲着昆廷的双目刺了下去。

　　结果昆廷早有防备，搂着纳兰就地滚了一圈，然后把他牢牢控制在了身下。

　　月光照进来，纳兰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昆廷微微一笑：“小子，你来到卡玛兰以后，算是废了。”他掷地有声地说。

　　纳兰咬着牙，从喉咙里哼出声音：“你……想得太多了。”

　　昆廷：“在你死之前，我还愿意陪你说说闲话，你可真是太幸运了。”

　　他开始摸索那一把被纳兰碰到角落里的尖刀，打算给他心上来一刀，彻底结束和这个老对头的恩怨。

　　在东方雪原住民的传说里，杀一个人就要刺进他最核心的部位，昆廷必须要剜出纳兰的心脏，才能将他彻底杀死，这一观念在他的脑子里根深蒂固。

　　在动手前一刻，昆廷又想起来了什么，疑惑的问：“你是不是没喝我送给你的礼物？”

　　纳兰冷笑：“你指什么？”

　　昆廷大剌剌的说：“当然是我的幻梦毒液了，我以为你不会察觉，你本来可以没有痛苦的死去，你却非要倒掉它，真是可惜……”

　　他强行扳过纳兰的脖颈，查看他的情况，又嘀嘀咕咕起来：“可你他|妈脖子都有红蛇吻过的痕迹，你一定喝了我的药!我不信公爵那个蠢货能察觉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