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32、【忘·戮心】4

　　孟涵看着那人从树后走出，随意地扬了扬断水刀，动作却在看清对方的那一瞬间凝固。
　　不知何时，蚩尤弓已悄然改变了样子。
　　原本只是赤红色的弓身，此时竟隐隐发出黑色的雾光，让人见之生寒。
　　而握着蚩尤弓的危惊竟也已不似先前模样，一双眼几乎看不清瞳孔，眼中非黑即白，如同最诡异的黑洞。
　　孟涵心下有些发紧，断水刀在掌中冰冷异常。
　　危惊缓缓抬起头，扬起了手中的蚩尤弓，对准孟涵。
　　“唰——”
　　一道祝融之火化作的利箭疾速射向了孟涵的左肩，火光褪去后，孟涵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一个被火灼烧而留下的伤口正在淌出鲜血！若非她的术法源自黄泉之下极阴之地，此时怕是已经化成了灰！
　　痛感延迟了几秒才到达意识，孟涵忍着痛，连忙将断水刀换到左手，右手聚了一团术法堵住伤口。
　　“泰媪，现在换我来报当年之恨了！”危惊的声音低哑异常，仿佛喉咙中堵着一团火，“当年酆都大帝将我封印在醧忘台下，现在我也要让你尝一尝那种滋味！”
　　孟涵一惊，许多年前酆都大帝的话在脑海中迅速闪过，她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已确定，此时面对的人早已不是危惊，而是占据了兵主躯体的蚩尤弓！
　　“你本是罪器，竟反过来占据的主人的身体！”
　　“那又如何？”危惊漆黑如墨的瞳孔闪过一丝血红，轻佻地动了动双臂，活动了一下肩膀，“这具身体虽然有当年兵主蚩尤的血脉，但差得太远了！从前不动他，不过是不想劳累我自己来找你。既然这小子帮我找到了你，还找到了进入醧忘台的方法，那就可以让位了。”
　　孟涵面无惧色，意识却在飞速运转，“只可惜，你主人的这位后人可一点都不靠谱！不仅拿不到定海珠，还拦不住司马鸢将崇伯书交给我，就连他想要用来替代的换命笔和泰山印都拿不到！”
　　危惊有些愤恨地呸了一口，轻蔑地笑笑，“不过是个凡人，如何能与兵主相提并论！至于你，也不过是当年酆都大帝身边的跟班，连兵主的身都近不了。”
　　“当年我的确只是大帝身边的跟班，不过时至今日，四罪器已被封印数千年，神魔之力又怎能与当年相提并论！”孟涵冷静地用断水刀指着他，“你身为罪器，逃出醧忘台封印为一罪，占据人身为二罪，伤我古神之身为三罪。朕今日若不定罪于你，又有何颜面祭拜酆都大帝！”
　　长风以孟涵为中心向四周刮去，植株叶片猎猎作响，南禺之山中百兽避走。
　　被蚩尤弓占据身体的危惊丝毫不惧，手中长弓形态不断变换，最终凝结成形，如几截黑色骨骼联结而成，透着森森寒气。
　　孟涵眉心一皱，“你竟用蚩尤的骨造了自己的本体！”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蚩尤弓’啊！”危惊得意地将那弓高高举起，“你今日就来为我添一份力吧，等下我放出了四罪族人，一定会跟他们说，是因为你泰媪孟涵，他们才能这么快就出来啊！”
　　断水刀凌厉挥出，直冲危惊面门而去。
　　蚩尤弓上三支燃火之箭齐齐射出，孟涵脚下一踏，暗自提了一分神息，身形移动陡然加快，堪堪避过了那三支箭，反手便是一刀刺向危惊后心。

　　印宁三人借着桥川的半神之力终于赶到南禺之山时，孟涵与危惊已缠斗多时。
　　孟涵身上有大大小小被灼伤的痕迹，而同样的，她也在危惊身上戳了好几个窟窿。断水刀深深插进脚下的土地，她俯着身拄在刀柄上，虽然喘着气，腰背却崩得紧紧的，丝毫不懈怠地细细观察四周。
　　“阿涵！”印宁连忙跑过去扶住她，看她身上伤口之多，不由得心头一发狠，将孟涵交给一旁的桥川，回手便召出了自己的狙击枪，“哪个王八蛋干的！给老子出来受死！”
　　孟涵见她来了，便放心地把断水刀扔给了阿鸩，自己则靠在了桥川怀里，伸手点了点印宁的后背，语气颇为轻松，“还不是危惊那个王八蛋，不过他也让我戳了个对穿。你下手轻点儿，我还要带他回地府。”
　　印宁了然点头，冷着脸举起了枪。
　　孟涵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把脸凑到桥川领口，像只小狗似地嗅了嗅。
　　桥川被她弄得直痒痒，又不想推开她，只好任由她作为。
　　“阿川，你......”孟涵想到了那个可能，默叹了一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你又是何必呢......”
　　“哟！这么不禁打啊？看来传闻中兵主之器也不过如此！”印宁扛着枪，以左脚为轴，右脚划了一个半圆，整个人原地转了半圈，手指连续扣动扳机，一连数枪，几乎将附近的神木都拦腰炸断。
　　在她的威逼之下，危惊终于重新出现直面印宁。
　　他被印宁的子弹击穿了肩膀，脸颊上也被弹片扫过留下了一道血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比孟涵还要落魄几分。
　　被蚩尤弓占据的危惊咬咬牙，狠笑一声，“没了神之眼，你也不过如此！比当年的诸神差多了！”
　　印宁不甘示弱，“没了蚩尤的神力操控，你也差多了！竟连一个凡人的身躯都控制不住！”
　　她已经看出来，蚩尤弓并不能完全控制危惊的身体。毕竟是兵主血裔，罪器噬主的代价要远远超过占据普通人类的身体。
　　危惊，正在拼命争夺那具身体的控制权！
　　印宁眯起了眼，集中精神盯着狙击枪的瞄准镜。
　　突然，危惊抬手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印宁一愣，狙击枪却稳稳端在手上，保持着瞄准的姿势。
　　“泰媪，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危惊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远远看着孟涵，“你不会是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吧？”
　　孟涵自打见了桥川等人，一颗心几乎放下了大半，她清楚印宁的身手，即便是没了神之眼，打一个刚刚与她缠斗半晌的半神也只是时间问题。因此她只是在一旁观战，顺带着养养精神，并没有仔细查探异常。此时听见危惊这句话，孟涵心中没来由地狠狠一跳，仿佛有什么大事在她不曾发觉的时候发生了。
　　桥川察觉到她的异常，揽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孟涵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发现自己感应不到孟洇了。
　　印宁与阿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安。她有些犹豫地对孟涵说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与阿鸩出来的时候在孟婆庄里下了术法，阿洇不会有事的。”
　　孟涵心急如焚，握紧了手指才能勉强自己冷静，“没用的。阿洇是我魂魄所化，只要在地府之中，就没人能拦得住她。”
　　“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危惊哂笑。
　　“你做了什么？！”孟涵一把推开桥川，连刀都来不及拿，一个闪身冲到他面前，手中握了一团术法，“你到底对阿洇做了什么！”
　　“别那么紧张嘛。我不过是.......”危惊摸着手中的蚩尤弓，黑色的骨骼在夕照下竟暗暗透着血红的光，“我不过是，让她成为真正的‘她’罢了。”
　　其余三人尚不明白，然而孟涵却已然明了，瞬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如同被人灌了冰，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术法。
　　他们不明白，但是孟涵心中一清二楚。
　　孟涵自己乃是涌入地府的一缕执念，自身便有神魔两面，酆都大帝为抑制其魔性，亲自为之锻刀，后又有傅岳助她将魔之一面分割出来，以成孟洇。
　　孟涵与孟洇本就是一体两面，一神一魔。这世上也只有孟涵真正了解孟洇的身世来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身的魔之力有多么恐怖，那是能在瞬间屠戮泰山的力量，所以几千年来她只敢将孟洇留在孟婆庄里。
　　她心里清楚，一旦魔之力觉醒，整个地府都会被毁于一旦。
　　一瞬间，孟涵明白了危惊的意图。
　　他是为了醧忘台！
　　他是为了当年被酆都大帝镇压在醧忘台下的三苗族人！
　　“你打开了醧忘台的封印！”孟涵下手没控制，术法化作利刃直接穿透了危惊的胸口，“你打开了醧忘台，你想要放出三苗！”
　　被蚩尤弓占据肉身的危惊毫不在意胸口的伤口，从衣摆上随手撕下一条将伤口堵住。他可不想在目的还未达成的时候就变成一具尸体。
　　“你现在才想到，真是蠢。”危惊眼底透出一丝失控的疯狂神色，咧开嘴笑，“凭这具身体怎么可能打开醧忘台呢？当然是要感谢孟洇......啊不对，应该是感谢你啊，泰媪大人。”
　　“什么？！”
　　“看来你是活得太久了，连脑子都糊涂了。”危惊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当年在开封城中，可是泰媪大人亲自送了我这样东西！那孟洇，又是泰媪大人魂魄分身。泰媪大人的心头血帮我打开了醧忘台的封印，而孟洇的魔之力才能真正抵御残留的酆都大帝神力，才能真正放出我三苗族人啊！酆都大帝一定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他最宠爱的泰媪大人帮忙放出了我三苗族人！”
　　开封城......
　　孟涵想起来了。
　　那时袭击她和天明雪、想要抢走换命笔的黑衣人正是危惊！
　　她记得那个白玉小瓶！
　　是那个时候，危惊偷偷取走了她的一滴心头血！
　　而她的血，正是如今唯一能够打开醧忘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