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25、【离·梦夭】1

　　“阿涵，该起了。”
　　孟涵往温暖的被窝里躲了躲，把被子一蒙，假装天还没亮。
　　那人轻声笑了笑，轻轻地拉开杯子，顺了顺孟涵的长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虾仁羹，再不起来的话可是要被阿鸩吃光啦。”
　　听到了喜欢的食物，孟涵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一点点，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
　　“快去洗漱，大家都在等着你吃早饭呢。”

　　孟涵终于把自己拾掇妥当的时候，大家果然已经在餐厅里坐好了。
　　酆都大帝乐呵呵地坐在餐桌一头，向孟涵招招手：“小孟儿快来吃饭了。”
　　印宁跟阿鸩正在抢一块红烧肉，忙里偷闲朝着孟涵喊了一句：“阿涵快来！这只死鸟要把这一盘子肉都吃光啦！”
　　傅岳面无表情，眼疾手快地夹走盘子里最后一块肉。
　　孟涵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快来。”
　　一只手温柔地拉起孟涵的手腕，将她带到案边，然后细心地为她盛了一碗虾仁羹。
　　孟涵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手腕收进用银线细细绣着修竹的袖子里，往上是硬朗的下颌轮廓，微笑的嘴唇，乌黑柔软的、被束在玉冠里的长发，最后是——那一双点漆般的眼睛！
　　孟涵觉得喉咙哽住了。
　　她紧紧盯住那一双眼睛，努力想要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你这小丫头，怎么看我看呆了？”岁寒伸出一只手指，在孟涵额头中央轻轻点了一下，“还不快吃饭？等下可是要出发咯！”
　　“出发？”
　　岁寒看孟涵不动筷，只好亲自用勺子舀了一勺虾仁羹，放在自己面前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地府的楚江王过生辰，大帝要带着咱们一起去贺寿。”
　　他打开放在孟涵旁边的一只小盅，里面盛着几块炖得酥烂的肉，一开盖子香气四溢。
　　“啊啊，岁寒你太偏心了！”阿鸩不忿地拍桌子。
　　岁寒手指一弹，一点术法点在阿鸩额头上，把他点了个趔趄，“我这不叫偏心，”他回头看看孟涵，温柔一笑，“叫惧内。”
　　地府……
　　孟涵有一瞬间的疑惑，却很快被递到嘴边的美食吸引。

　　忘川百里，沿途的曼珠沙华盛放如火。
　　酆都大帝老神在在地走在前面，阿鸩和印宁一路打打闹闹，岁寒拉着孟涵的手走在后面，傅岳觉得无聊，不想跟过来，自己留在府君殿办公。
　　“那是什么？”孟涵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问。
　　岁寒看了一眼，回答道：“那里是鬼差们休息的地方。他们每日渡魂，总要有个地方歇脚。”
　　孟涵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其中一扇窗子，看着那窗下火红的花朵有些愣神，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什么。
　　“走吧，寿宴要开始了。”岁寒拉着她重新走回酆都大帝身后。
　　孟涵又一次回头望着那一扇窗子，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念头，却怎么都想不清楚。

　　酆都大帝带着一行人到达地府第二殿的时候，寿宴还未开始。
　　楚江王还是老样子，那张短脸几乎被一张大嘴占据了一半地方，一见酆都大帝就乐呵呵地迎上来。
　　“许久不见大帝了，您今日能来小王的寿宴，小王这里真是蓬荜生辉！”
　　酆都大帝手一挥，一旁的阿鸩送上一只玳瑁壳制成的小盒，“这是大椿树的枝芽，一颗便可增长八百年寿数，权且为楚江王贺寿。”
　　楚江王一脸受宠若惊地接了盒子。
　　那酆都大帝可是从前司掌地府的古神，今日能来就已经是十分给面子，竟还带了礼物！往后两百年间都能在十殿阎罗中好好吹嘘一番了！
　　岁寒拉着孟涵走上前去，也递上一只青玉小盒，躬身一礼，“在下泰山府君岁寒，今日随酆都大帝前来为楚江王贺寿。这一点心意，还望楚江王笑纳。”
　　楚江王早就听说过这位泰山府君的名号，地府里的女鬼们凑在一起整天就在点评三界哪个仙妖神鬼的长相品性，这位府君可是有非常高的评价啊。
　　“府君客气！今日初次见面，我便觉得府君品貌非凡，若府君不嫌弃，以后便多来我这儿坐坐，也好让我这地府沾沾仙气儿！”
　　岁寒一笑，不置可否。
　　“这位可是孟姑娘？”楚江王才注意到岁寒身边这位女子，心想他二人如此亲密，定是关系非常。
　　“正是。”岁寒答道，“这位正是我的未过门的妻子，孟涵。”
　　未过门的妻子……
　　孟涵听到这几个字怔了一下。
　　“原来府君已有婚约！”楚江王面上恭喜，内心却为地府里的女鬼们暗暗抹了一把同情泪，原来这位蝉联三届“三界之中未婚女仙妖神鬼最想嫁对象”的冠军得主竟然已经订了婚，“待到来日正式举行婚礼的时候，府君可一定要给我发张请柬。”
　　“那是自然。”岁寒笑得十分温柔，带着淡淡的志得意满，映得那双眼光华璀璨，仿佛落进了天上的星辰。
　　她用力握了握岁寒的手。
　　地府的现任统领神荼还是一向深居简出，连楚江王的寿宴也没有到场，只派人送了寿礼过来。
　　楚江王身为十殿阎罗之一，这寿宴办得隆重而不奢华，酆都大帝看得很是满意。
　　阿鸩和印宁也很满意，表示终于能大吃一顿。
　　岁寒在一旁帮孟涵盛了一小碗海鲜粥，还细心地挑出了她不爱吃的葱花。
　　“他做菜从不放葱的。”
　　岁寒的手顿了一下，“谁？”
　　孟涵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
　　他？他是谁？
　　孟涵自小长在酆都大帝身边，后来遇见岁寒，与他定了亲。岁寒知道她贪吃又懒散，早已习惯了自己下厨给她做饭吃。
　　那这个“他”，又是谁？
　　岁寒没再问，挑完了葱花又夹了一块鱼给她挑鱼刺。
　　孟涵也没再说话，小口小口地喝粥。虽然她也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也有那么一个人，这么给她挑过鱼刺。

　　回到泰山府君殿的时候，孟涵还在想，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今天累了吧？快去睡吧。”岁寒顺了顺她的长发，俯身在她额角吻了一下。
　　孟涵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微微笑了，踮起脚吻了吻岁寒的唇角。
　　“对了，这个是送给你的。”岁寒手掌一翻，一朵鲜红的花开在掌心里，“我见你好像很喜欢这花，特意去找楚江王讨了一朵。种在你的窗子外面怎么样？”
　　孟涵惊喜地接过花，撒娇地抱住岁寒的胳膊，“那你帮我种。”
　　岁寒明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这个孟涵，跟着酆都大帝那么多年，打架的本事学了不少，可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会。也就只有他能受得了这样的孟涵了，不过也只有他，能看到这样的孟涵。
　　岁寒把那朵曼珠沙华种在了孟涵的窗子外，还埋了一点术法护住根系。
　　“有了泰山府君这点术法，估计到明年，我这院子都要长满曼珠沙华了。”孟涵恶作剧地戳戳他的脸。
　　岁寒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那样不好吗？等来年我们成婚了，你就要搬到南苑去住，这里就留着看花。”
　　孟涵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暖意——岁寒的温度太暖了，让她的意识有点模糊，“当然好……”
　　今天走了太久，她有点想睡了，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却还记得把头转向岁寒的方向，窝进他的怀里。
　　她好像听见岁寒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身体一轻，岁寒将她抱了起来。
　　回到温暖的被窝的时候，孟涵终于想起了那个问题。
　　那个人，一定是岁寒吧……

　　第二日一早，岁寒就来叫孟涵起床。
　　“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求求你……”孟涵迷迷糊糊地不想起床，闭着眼拖着岁寒的手耍赖，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和平常精神百倍的样子截然不同，可爱极了。
　　然而岁寒每天都会遭到这种卖萌攻击，早就已经免疫，悄悄把手伸到孟涵脸上，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子，“快起来啊，今天有个凡人皇帝要前来封禅，你快起来，我带你看热闹去。”
　　封禅？
　　孟涵一下子有了精神。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和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孟涵和岁寒隐了身形悄悄混在高台之下，听着身穿华服的礼官手舞足蹈地唱着祭文。祭文很长，孟涵几乎要听得睡着了。
　　岁寒忍着笑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不要睡，马上就开始了。”
　　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身着华贵庄重的黑袍缓步踏上祭台。
　　孟涵稍稍侧过身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只见他眉间有一道皱痕，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藏着浓重的戾气，一看便知不好相与。
　　“岁寒，你真的允许这个人在泰山封禅吗？”孟涵拽了拽岁寒的袖子。
　　岁寒有些无奈地笑笑，“没办法啊，这是凡人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一位好皇帝。”
　　“他是晋恭帝的外孙，富阳公主的儿子，为了复国而从母姓。”岁寒拉着孟涵换了一个更方便的角度，“他带着外公的旧部整整拼杀了十三年，终于恢复了大晋的统治。这样的人，有些戾气是正常的。”
　　孟涵心下有些疑惑，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