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1、【生·生鬼】1

　　“来吧，喝了这碗汤，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女人看着被推到面前的汤碗，不知为何竟连手指都颤抖起来，迟迟不肯动作。
　　“你可是还有心愿未了？”对面那人又好心问了一句。
　　“是！”女人立刻说，“我、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孩子！我还不能去投胎！”
　　对面那人笑了一声，“何必呢小姐？你只要喝了这碗汤，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还管孩子做什么？”
　　“不行！我必须要找到我的孩子！”
　　那人皱皱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是把她扔进忘川里吧，看她是先找到她的孩子，还是先忘得一干二净。”
　　守在一旁的鬼差中立刻站出一人，拿出沉重的锁链就要锁住还在喋喋不休的女人，却在将她拉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男人。
　　那男人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鬼差会意，将被锁住的女人先带了下去。
　　“何必呢？明明只要喝了我的汤，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啊……真是烦啊，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个了？小蒋那家伙是不是又跑去跟小陆打牌了啊？阿川你去问问小陆，打牌不带我这种事情可不能忍啊！”
　　一旁的年轻男人已经忍受这种唠叨许多年，现在基本能够免疫，只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黑线，然后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阿川你又不理我！你每天到底都在忙什么啊？一直盯着电脑你会变成方脸的！”
　　桥川冷静地扶了扶自己的金框眼镜，“孟涵大人，这已经是你这个月地三十六次不问缘由就要把人扔进忘川里，再这么下去，神荼大人会怀疑您玩忽职守。”
　　孟涵耍赖地冲他吐了吐舌头，“可是我都在这工作了这么长时间，那些个故事我都听得腻味死了，实在没兴趣。”
　　桥川依然面无表情，“所以，这就是明明这里叫孟婆庄，可真正的孟婆在无聊发呆，而身为助理的我却在忙的原因。”
　　孟涵凑上去瞥了眼他的电脑，果然屏幕上快速滚动着刚才那女人一生的履历，密密麻麻的黑体字全都映在桥川的眼镜上。于是她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对桥川说：“所以这就是你比我这个孟婆还要鬼气森森的原因啊朋友！”
　　“多谢大人提醒，在下已经死了快一千年了。”桥川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脑屏幕上页面的最下方“裁定评断”一栏中填入“在世不孝，打入畜生道”，“另外，上次地府全会的时候神荼大人公布了新的地府员工工作守则，并且规定，要是再有鬼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一经发现，判罚取消三百年休沐。”
　　“三百年？！啧啧啧，神荼是不是活得太久了，以为别人也都跟他一样拿时间不当回事儿！不过我就没关系啦，我又不是鬼！”
　　桥川刚要吐槽她，突然一转头，“来者何人？”
　　孟涵转头看见又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生站在厅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下次地府全会的时候一定要向神荼申请加薪和休沐加倍。”
　　吐槽归吐槽，孟涵还是尽职地回到那张品味独特的八仙桌旁坐下，手一挥，一碗清亮的汤水出现在桌上，“来吧，喝了这碗汤，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女生非常温柔地道了声谢，看得出家教良好。她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捧起了汤碗，“这汤闻着真好啊。”
　　孟涵自豪地点点头，“是啊是啊，这汤我可熬了许多年呢，连阿川那个矫情鬼都说好香。”
　　女生捧着碗，汤水刚要入口，突然一根手指按住了碗沿。
　　那根手指修长有力，然而再往上看去，却是桥川摆着一张面瘫脸冷冷开口：“孟涵大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仔细一点？”
　　面对这种冷吐槽，孟涵一时哽住，却不由得仔细看了下面前的女生，马上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团光点。
　　“一缕雀阴之魄……”她饶有兴趣地扬眉，“这可是件少有的事儿。阿川，你还没见过吧？”
　　堪称地府可移动人形电脑的桥川不假思索地调动了一下他那内存庞大的记忆系统，“回禀大人，据我的统计，在酆都大帝执掌地府的一万六千五百三十二年间，类似事件共发生过三百七十四次，其中一百零三十八次是尸狗之魂单独进入轮回，非毒之魄七十五次……”
　　“停停停！”孟涵完败，无奈叫停，手指一点，将那缕雀阴之魄虚浮在手心上，“最纯粹干净的魂魄，丝毫没有受过凡尘污染。这不是厉鬼冤魂，你也没有任何魂魄离体的情况。”
　　孟涵实在是个存活时间久远的神，虽然外表依然年轻，可活得越久，就越不爱动脑子，尤其是近些年地府引进了电脑和网络，实现了三界通网，孟涵也就和人间广大阿宅一般习惯了依赖网络，此时甚至连派人去前面十殿阎罗处询问一句都懒得动手，直接叫桥川黑进了生死簿主系统。
　　“才十七岁啊……”屏幕上的字飞速滚动，孟涵不由得唏嘘一声，可很快，她就皱起了眉。
　　履历十分干净，干净到什么都看不出来。
　　家庭和睦，生活优渥，就像是被隔离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一切污染都与她无关。然而，履历到十七岁那一年戛然而止，而最让人奇怪的是，“死亡原因”一栏居然是空白。
　　“死因空白？”连一向沉稳的桥川都忍不住开口。
　　“有人修改了她的履历。”孟涵轻轻皱眉，语气下意识地郑重了起来，“居然能骗过生死簿，这人怕是要搞事啊。”
　　“你还能想起你活着时候的事情吗？”桥川问对面安静等待的女生。
　　孟涵听笑话似地笑了一声，“我说阿川，你还是年轻不经事——那人连生死簿都能修改，还不能改一段记忆吗？”她抬手招来一只鸩鸟，“去告诉阿薛，我要去人间出个差。”

　　“你不是一向讨厌工作？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很高兴。”
　　孟涵的目光透过那副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望向天空，“讨厌工作是真的，现在很高兴也是真的。我已经几百年没有来过人间了，故地重游当然高兴。”
　　桥川的神色却有一丝不耐烦。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讨厌人间，我们尽快办完事，马上就回去。”孟涵踮起脚，用她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努力够到了桥川的一米八六，像摸小动物一般摸摸他的头。
　　由于那个还未来得及投胎的女鬼被修改了记忆，根本不记得自己活着的时候住在哪里，孟涵和桥川决定找个当值的鬼差来问问。
　　孟涵已经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个鬼差正在拘魂，刚要把他招过来，却被桥川一把拉住，“你看那里。”
　　孟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只模样怪异的大鸟正在空中盘旋。
　　“哟！罗罗鸟！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不只是她，连桥川也吓了一跳。
　　那种本该与古神一同灭绝的鸟，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半空中的罗罗鸟仿佛突然找到了目标，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孟涵与桥川目力过人，一眼就看到了罗罗鸟的目标——
　　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起来与现代社会里所有人到中年事业成功的中产阶级毫无二致，可一向食人毫不犹豫的罗罗鸟竟然只敢在他附近盘旋而不敢直接吃了他。
　　“厉害呀......没想到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道士啊......”孟涵嘀咕着，“可是以他的年纪，居然能有这么强悍的道术，阿川，这人的天赋实在是惊人啊。”
　　“当然惊人——要是忽略他那几十里外都能闻到的鬼气和他身后跟着的那缕伏矢之魄的话。”桥川面无表情地吐槽。
　　“又是个带着别人一魄的家伙……走吧，我们也跟上去看看这道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西装革履的道士对身后隐去鬼气的跟踪二人组毫无察觉，轻车熟路进了一栋大楼。
　　“华宇大厦？”桥川皱皱眉，摸出口袋里的平板电脑开始敲敲打打。
　　“这就是那个‘华宇’？”孟涵一挑眉，饶有兴趣地在大楼外走来走去，“真没想到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能有风水这么差劲的房子啊！”
　　桥川看着她一脸兴奋的神情突然有些头疼。
　　“华宇建成三年，死了十九个。而更诡异的是，这些死亡信息被完全掩盖，不仅人间的机构没有记录，连地府刑侦科都没有察觉。若非我特意黑进生死簿主系统，哪怕是到下一次年末总结都查不出来。”
　　“三年十九个？刑侦科那些废柴又沉迷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这种案件都毫无察觉！”孟涵一怒，摸出手机戳了几个数字，“老马到底管不管他手下那群人啊！”
　　桥川按住她的手腕，“先等一等。刑侦科虽然不靠谱，但那群技术宅的技能点还是正确的。这件事情既然能瞒住生死簿，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事，我们何不顺藤摸瓜，也看看这幕后黑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孟涵耐下心，挥手隐去了两人的身形，跟着道士进了大厦。

　　这座城里的人都清楚，位于CPB的华宇大厦是城中顶级公司“华宇”的办公楼，出入这里的非富即贵，就连普通的白领都仿佛比别人家公司的高级。
　　可同时，这座办公楼也是出了名的死人地。
　　“这楼的老板可真厉害，能得罪这种老木匠。”
　　还没踏进楼门，孟涵就觉得一阵阴风吹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声嘀咕：“在这种阴地建了个造型如此别致的建筑，这得是杀父夺妻之仇啊。”
　　进了门，桥川扫了眼大堂格局，也有些感慨，“后来应该也是试图改过室内风水，只是这地方阴气太重，就算是拆了楼顶都不一定有用——估计连他家的狗都没放过。”
　　电梯一路上升，数字最终停在了十六层，跟踪二人组不敢离道士太近，只好上了旁边另一座电梯。
　　“这什么味道？臭死了。”孟涵如同一个真正的少女一样用手掩住了口鼻，皱着眉嫌弃。
　　一旁的桥川却有些气息不稳，靠着轿壁回答：“是尸臭。有人在这里藏了尸体，还不止一具。”
　　孟涵虽看上去是个年轻姑娘，但实际年龄已经很大，加上神格加持，对这尸臭也只是有些生理上的反感。而桥川虽也已在地府工作了多年，本质上却仍是个鬼，闻到这明显被术法加工过的尸臭难免感到有些拘束。
　　孟涵手一扬，给二人身上下了术法，将尸臭隔离在外。
　　“叮！”
　　电梯已到十六层。
　　“你若是不舒服，就在这里休息。不过是个道士，我能解决。”孟涵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桥川说。
　　“我和你一起去。”有孟涵术法的保护，桥川的脸色好了些，门一开便率先踏了出去。
　　孟涵打开手机锁屏，点了桌面上的某个图标，一个罗盘虚影出现在屏幕之上，一道光从罗盘中射出，直指向正西方向。
　　“这边。”孟涵跟着罗盘指引一路前进。
　　“等等。”桥川突然停住，“这边的尸臭淡了。我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孟涵看看罗盘，“不可能。阿川你也说了，刑侦科那些废柴的技能点还是正确的，这可是他们最新研发的‘罗盘9.0’，追踪这些东西最可靠了。”
　　“但是这边已经完全闻不到尸臭了。”桥川又沿着罗盘指引走了几步，皱眉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