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Neptunee

14、局外人

　　下完课去收发室接到了顾嘉淼的越洋快递。

　　厚厚的白色纸箱封了好几层宽胶带，岑奚觉得以自己的力气根本搬不回宿舍，碰巧遇到了熟悉的同班同学骑自行车路过，说明缘由后对方直接爽快应允还一并邀请她也坐上后座，最终就成了一名女生骑单车载着怀抱宽大纸箱的另一名女生的场景。

　　自嘲为，秋日校园靓丽的风景线。

　　同班女生只是清楚记得脸，名字却一直对不上号，双方不约而同都不称呼对方的姓名，直接开始搭起话来，从今天的天气真好一直聊到国内外政治趋势，最后话题折回女生好奇地回头：“你的大箱子我看都写的日文，是在日本的亲戚朋友送的吗？”

　　岑奚在后座回应着，是啊。

　　女生流露出羡慕的语气：真好啊，国外还有人惦记着。

　　一阵沉默过后女生又提到:“明年就实习了吧…我记得你是本地人吧，本地人挺好的，又不用担心租房子，你看我们这些从中西部地区来沿海城市上大学的，也没个什么亲戚帮忙，找工作看房子都只能靠自己别提多惆怅了...哦不说我了你怎么想实习的，要去找类似记者的实习吗？毕竟对口的工作就那几个。”

　　一连串讲了一大堆，岑奚忽然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只就着最后一个问题说:“应该会找对口的吧，毕竟新闻学了这么久没点实践也不行的。”

　　女生听完表示了赞同，刹住自行车回头望着她笑，说，你到啦，快上去吧。

　　她跳下车，对女生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转头飞奔回寝室。

　　美工刀沿着纸箱闭合的胶带线裁开，除了个别零食护肤品之外，还有两本海贼王日版漫画和一幅经典少女漫作者亲笔签名的原画线稿。

　　她记得几个月之前嘉淼打电话来说跟留学生一同凑热闹去年度漫展现场，淘回来许多有趣的周边商品，特别是那场人山人海的签售会，她为了帮自己搞到签名手绘版天蒙蒙亮就去排队等候，硬是抢在好多人之前拿下了前面的位置，那争分夺秒的快被挤成筛子的经历，让顾嘉淼签完就发誓此生再也不去各种形式的二次元集会活动。

　　“这包含了我对你深沉的爱，你必须时刻铭记珍藏。”她如是说。

　　她打开手机告诉顾嘉淼已经收到了快递，刚发送完成，高沇的名字就在屏幕上方推送出来，赫然显示着：长发公主我看完了...

　　她笑了笑回复 :“然后？”

　　高沇的短信飞快地进来，前后还不到五秒，“跟你描述的基本一样...”

　　她轻快地按着屏幕：“都说了别质疑我的概括水平...我可是专业级别的”

　　没一会儿对方的短信又回过来:“嗯，不敢质疑…对了你吃午饭了吗，在学校的话一起吧，我可无聊了，室友都忙着约会实习去了，吃饭都没人陪完全是个孤儿，”

　　“你是小孩子吗吃饭还需要人陪，”发送出去后她思考了会儿，又敲下“好在哪里”

　　对方回了个笑脸，然后说“南门外面新开业的粥铺吧，环境雅致而且干净卫生，我上次刚去过你看怎么样？”

　　正好她也没什么食欲，敲下“那就直接店里见吧方便。”

　　对方的颜文字信息立刻回了过来：好的 >^_^<。

　　与外表有着完全不相符合的可爱感。

　　她忽然很羡慕随性而为的人，即使做了让人诧异的事情，别人也会说一句“你好像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而不是老好人某天忽然开始发脾气，大家就怒气冲冲地指着鼻子骂“你这个表里不一的人。

　　性格造就人本身，却塑造人生。

　　粥铺是一家中式风格建筑，她推开木栅栏进门的瞬间，热情的服务员就凑上去问她“您好请问您几位？”然后坐在角落的高沇挥动着两只长手臂笑眼盈盈地着招呼她过去。她转头对服务员说已经有同伴来了，随后小步坐在高沇对面。

　　“你看看你还想吃些什么？我点了海鲜粥，广式肠粉还有糯米包。”他把菜单递过来。

　　岑奚摆摆手说，这些就足够了，我不算饿。

　　“噢...那好吧，上午在做什么呢？”他问。

　　“上了堂新闻史，然后去收发室拿快递，接着就跟你出来吃饭了。”认真且一丝不苟地回答着问题。

　　“新闻史？就是那个灭绝人性惨无人道的你们院副院长的课？”

　　“你怎么知道？”

　　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他自然而然地把碗筷分好放置在岑奚面前，“大二蹭课见识过一次，那架势我现在都还心有余悸，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也还好...”岑奚捋了捋头发，低头的时候又总是垂下来几缕，为了方便待会儿吃饭，索性从兜里翻出橡皮筋把头发绑起来梳起了马尾，还算白皙的颈部和漂亮的下颚线直接展示出来，毛茸茸的碎发竟然让高沇有种想凑上去替她再绑一遍的冲动。

　　“咳，”他轻咳嗽一声，“那个...奥楚蔑洛夫是什么意思啊？”

　　岑奚咬着筷子的动作停滞住，回忆起了之前讽刺林笙的场景，瞳孔自然放大，眼神里充满疑问和好奇，盯的对面男生脊背发寒。

　　“你别误会！”他突然站起来大喊，其他客人都回头瞩目，又略微尴尬地坐下来，“你们那天在湖滨路...我正好在那附近跟事务所的几个老师谈事情，一出门就看到老四从咖啡厅出来，我问他去哪他这人从不撒谎就直接说了。”

　　“哦？”岑奚轻佻地打量着他，“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别的，就提到跟你见面，然后你好像骂他来着，他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我不是文科生我也不清楚。”男生试探性的语气又说，“生气了？”

　　见女生垂头不说话，他耷拉着脑袋心虚的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知道的，对不起。”

　　“《变色龙》。”女生抬起头脸上堆着笑。

　　什么变色龙？男生的脸上倒是堆满了问号。

　　女生重新拿起筷子夹着菜，“契诃夫在那个故事里，描述了一个叫奥楚蔑洛夫的趋炎附势，自以为是又喜欢攀附达官显贵的坏警察，那天林笙讲话的语气态度，跟他一模一样讨厌。”

　　他听完之后撑着下巴望着她夹菜的动作，笑道：“看来我要多看些书了，不然哪天你骂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不定还能误会成你在夸赞我。”

　　她扬起头笑着讥讽：“嗯我也觉得你该多看看书。”

　　那时候父母刚离婚不久，读小学的她每天家与学校的两点一线生活常令她感到厌烦。学校回家的路不过仅三站公交车的距离，她学着在路上观察花花草草打发无趣的时间，久而久之渐渐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那时候迷恋着动画频道的名侦探柯南，她去图书音像市场学着大人淘书，被商店老板直接轰出来，最后收留她的只剩距离家不远的中型连锁书店。

　　没有人陪伴的青少年时期，她都在书店里渡过闲暇时光，以至于到了现在的年龄，这个习惯都还没有被摒弃改掉。

　　像是躺在储物柜里的画笔颜料，长久搁置覆盖上厚厚的灰尘，但若重新提笔还是可以根据记忆零零散散描绘出大概的轮廓，书店的岁月于她就像是野外生存必备技能，一个人在阴影中摸爬滚打终于靠近了能汲取到温暖的地方，记忆是会变的，但习惯不会。

　　直到初中和母亲搬家时她才发现，柜子上和抽屉里各种类型的书，占据了她全部的童年时光。

　　顾嘉淼曾看过她的书房说：“你选吧，俞天扬和书你要哪一个。”

　　她毫不留情的回答，开什么玩笑，他哪有书重要。

　　她常常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已经足够了，实在是无法塞下爱情这种奢侈的玩意儿，爱情于她不过是海上的泡沫，终有消亡之时。在听到顾嘉淼问题时却产生了片刻动摇，被巧妙的谎言遮住了她的心绪不宁，事实上她觉得这个问题无解，又想到她竟然会有答不出来的时候，神奇的感觉在心里发酵膨胀。

　　这就是爱情吗？这能算作是爱情吗？

　　她不敢下定论。

　　一定是脑神经搭错了，竟然在吃饭时候回忆起年少轻狂的往事。
　　高沇专心致志对付着盘子里的糯米包，幸好没有注意到她方才想事情想到出神的样子。

　　“你下午有事情吗？”突如其来的发问。

　　她仔细回忆了课表， “没事，问这干嘛？”

　　男生狡黠一笑：“走，沇哥带你去看祖国大好河山。”

　　女生眼中瞬间流露出的哀愁，其实都被他抬头夹菜的动作影响不小心看在眼里，他想起在篮球馆那次她的神态，每当她浮现出那样的表情，眼神就像是无底洞似的，看不穿任何自然情感，甚至根本就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那些令她愁思的事情，他想着：他与她，靠意外事故而联系起来的两个人，可以称之为朋友吗。

　　是没资格过问的吧，明明身为一个局外人。

　　于是被拖到了金融港商业区的一家异常火爆的电玩城，岑奚望着不停闪烁滚动的彩色电子板，对身边的人用质疑的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祖国的大好河山？”

　　这是旷课青少年的大好河山吧。

　　“没有尝试过在电玩城疯闹的人生是有缺陷的人生。”男生十分自信地说。

　　“谁说的？”她瞥一眼里面的人群，百分之九十都是背着书包穿校服的学生。

　　“未来著名的思想家兼律师—高沇语录说的。”

　　岑奚成功被他逗到笑得蹲下来起不了身。

　　在前台用高沇的会员卡兑了约两百个游戏币，她一直想尝试娃娃机，跃跃欲试了七八次统统都惨烈地失败告终。高沇拽着她去玩赛车，两人PK模式，方向盘稍微动一下，她操控的汽车就径直撞上石壁护栏墙体之类的地方，被高沇甩开好大一截，Game Over的标示弹出来，排名一览无遗。

　　垫底垫的毫无悬念。

　　“生气!不玩了不玩了。”她故意摆出一副极度恼怒泄气的模样。

　　高沇看着她孩子气又固执的表情，揉揉她的脑袋，突然开心起来:“那去投篮吧。”

　　在高沇这局彻底结束后屏幕显示的390的数字惊呆了她，他得意地把球扔给她:“你试一试呗。”

　　她慌忙退后了两步，连连摇头:“我可从来没玩过，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男生皱眉:“试试而已，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她深呼一口气，游戏喊出Start她开始学着高沇的姿势丢球进篮筐，成功扔进去的时候她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然后渐入佳境通关了第一关第二关甚至第三关，由于动作太快手滑失误导致游戏终结，屏幕上的400让她有些错愕不已。

　　高沇在旁边满脸怀疑地望着她:“你...这是没丢过球的真实水平？”

　　她还沉浸在赢了他的喜悦中:“是啊，真第一次玩，还挺有意思的你别说。”

　　“你不是骗我的吧，女侠你天赋异禀啊…这上面的最好成绩其实是你留下的吧，来来来你跟我说实话，记录板上的最高纪录524是不是你投的。”

　　“是你个大头鬼！”岑奚白了他一眼。

　　男生微微欠身，双手抱拳道:“女侠，请受我高某人一拜。”

　　她又一次成功被他滑稽的动作逗笑，待他起身，忽然走近一步，扬起头看着他好看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

　　男生睁大眼睛，谢什么？

　　“谢谢你陪我玩啊…”她笑着。

　　谢谢你能让我无所顾忌地开怀大笑。
　　谢谢你能看穿我所有的情绪，却不过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