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慕苏

2、司徒朔宸

　　我几乎是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银发黑衣的美丽女子。
　　不，或许她根本算不上美丽，但她就是有那种魔力，吸引我所有目光的魔力。
　　那天，她在雪山后山的空地里，苍白着脸，紧抿着嘴唇，一遍一遍低吟着心诀，想要击碎她对面一块突兀的冰岩，倔强而坚强。
　　可她始终只能凝聚起食指粗细的一小束水柱。要知道，那是几乎没有任何攻击力的。
　　她却不服输，催动术法，一遍又一遍，那么的专心致志，甚至没有发现，我已站在她身后，注视了她良久。
　　她是雪莲花妖，我知道。那种美丽而聪慧的妖精，天资惊人。她无疑是其中的异类。
　　漫天漫地苍茫的雪色中，她的一袭黑色衣裙，却仿佛成了最亮眼的艳色，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注意力。
　　于是，我似乎体会到心动的感觉。我的心只为她而动。
　　也许是同为异类，我几乎能轻易地揣测出她心中的想法。所以当她终于精疲力尽地跌坐在雪地里时，我忍不住要出言安抚她。
　　她回望我，目光有一瞬间的怔仲，旋即警惕地摆出防御的姿势，如一头受惊的小兽，全副武装地应付突袭的敌人。
　　以她的功力，根本无法伤我分毫，我却不想再逗她。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并让她唤我宸。
　　宸。这是只有与我最亲近的人才可以称呼的字眼。我却给予她，一个甚至算不上认识的小妖精，这样叫我的权利。
　　也许是因为她勾起了我难得的保护欲。
　　她却并不领情，只是全身戒备地缓缓从雪地里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无奈的笑笑，并不以为忤。
　　我也是个异类。与她不同的是，我是因为太聪明，又天生恃才傲物，所以才不容于世，只得四处云游。
　　遇见她，让我的云游计划暂时搁浅。

　　我从未怀疑我们会再次相见。
　　“怎么又是你？”她仍是一脸倔强而不驯的表情，不加掩饰的惊异与厌恶，可爱非常。
　　瞧，她还只是个连掩饰情绪都不会的孩子而已，纯澈得如同雪山上随处可见的透明冰凌，干净而凛冽。让人忍不住就想护在怀里不让她看到任何肮脏的东西。
　　她似乎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所以我必须想个法子让她接受我的存在。
　　于是我随手掐了个诀，掌心升起奔腾的水流，直直地击碎了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冰岩。
　　不出所料，她震惊地看着我，“你会御水术？你是族人？”
　　“小妖精，我是人类，不是你的同族。至于御水术嘛，”我不可置否，“各门各类的术法我差不多都会几招吧。”
　　她满脸的难以置信，似乎无法接受我一个人类都可以使出比她高强许多的御水术。
　　“要不我来教你些练习的诀窍吧，虽然不一定有多大用处，但总比一个人在这儿胡乱瞎练强。”
　　她飞快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看着我。真是容易相信别人的小妖精啊，我可得留心这点，省得她哪天被别人骗了去。
　　教她并不难。她底子不好但悟性不错，如果平常有人稍加提点，应该不至于将术法修习得这么差劲。我凝视她因练习而有些凌乱的银色长发，是因为这个么？因为她异于同族的长相，便被排挤得连个陪她练习的人都没有么？
　　当她终于将掌心的水柱幻化成碗口粗细的时候，一天的时光也悄然流逝了。她瞪着掌心翻涌的水花，似乎还不相信，这是她施展出的术法。
　　她回过头，冲我淡淡一笑，“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夕阳晕开在她的脸上，让她原本苍白的皮肤也有了红润的色泽。那一笑，竟似把夕阳的余晖全都收进了她的眼睛里，美丽绝伦。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背对着我说：“我叫溟泠，玥溟泠。很高兴认识你，宸。”说完飞快地跑开了。
　　我望着雪山上缓缓升起的一轮蓝色满月。
　　玥溟泠，多么皎洁又寂寞的名字。

　　之后的日子里，她几乎天天都会到后山来找我，我们一起修习术法，闲暇的时候，也会聊聊其他的东西。
　　她的话题总是只有一个，她的姐姐，玥涔涟。
　　她记得涔涟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涔涟今天又悄悄给山下可怜的樵夫送衣物和药材了，她昨天还用温温和和的一句话就使两个几乎大打出手的花妖言归于好；涔涟上次带回的那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兔经过她的照料已经可以重新活蹦乱跳了；涔涟用她无与伦比的术法根除了族中一个老奶奶几十年的旧疾；涔涟……
　　每次说到涔涟的时候，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情，那么深沉。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对涔涟过分的关注。
　　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心隐隐作痛，她何时也能记下我的每一个举动，何时又能看清我对她的感情？
　　不知不觉中，我原来已经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多到令我无法自拔，令我想要独占她，让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于是我故意说：“什么时候把你口中描述得跟王母娘娘差不多的涔涟也带来让我见见吧。”
　　如果有必要，我会不择手段将她驱逐出溟泠的世界。
　　她偏过头来看我，“可以啊，但是你一定不能爱上她哦，她是我的！”
　　我绝不会爱上她，因为我爱的是你。很想立即这样告诉她，可她看似玩笑的外表下似乎掩藏了些许认真和执著，让我一瞬间打消了所有的冲动。
　　溟泠，我要等你自己明白我的心。

　　她如约将涔涟带到了我的面前。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就连见过无数丽人的我，也忍不住惊艳。
　　她美得很纯净，很温和，有种不染纤尘的脱俗之感，难怪被那么多人视为最完美的存在。
　　连我都不得不承认，在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
　　此刻她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有些羞涩，眉眼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欣赏爱慕。
　　溟泠忽然转身跑开。
　　我强忍着追出去的欲望，故作镇静地与涔涟交谈。她是在怪我么？怪我一下子就夺走了涔涟全部的目光。
　　可我一想到溟泠依偎在涔涟身边的样子就忍不住地恼怒。那种全然的信任与依赖，是她从来不曾给过我的。
　　溟泠，如果涔涟爱上我，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把我杀了？
　　我会让涔涟爱上我，我会让你对她彻底失望，然后再带你离开。把你带到只有我的地方。

　　让涔涟爱上我，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开始的时候她还拉着溟泠作陪，渐渐的，她便开始与我单独相会。
　　涔涟是很疼溟泠的，她对溟泠付出的感情不比任何一个姐姐对妹妹付出的感情少，但也仅仅只是姐姐对待妹妹那样。不像溟泠，已将她的姐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涔涟大概并不知道，溟泠对她异常的依恋吧。
　　我也曾试探地问过溟泠有没有在她面前提及我什么，可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她从不曾告诉涔涟，她最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姐姐，她喜欢我。
　　也许正是这样涔涟才会无所顾忌地与我交往。
　　那么，她是真的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一股绝望而不甘的寒意自脚底逐渐侵占全身。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告诉溟泠我爱她，自遇见她的第一天起。
　　那样，至少我还有一线希望，取代她心中涔涟的位置。

　　溟泠望着我们的目光日渐冷却，甚至故意做些坏事。她是想引起谁的注意呢？是涔涟吧。她在我身上留驻的目光太多，终于令她愤怒了么？
　　自从我和涔涟在一起后溟泠就再也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每次我望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总是会想，只要她回过头，跟我说一句“你不要和涔涟在一起”，我也会不顾那是为谁而说的带她走，然后让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她没有。她从来都没有回头的习惯。她做的所有事，都那么义无反顾。
　　看不见她孩子般干净的笑容，听不见她用好听的声音叫我宸。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
　　直到有一天，涔涟忽然哭着跑过来对我说，要我带她走。
　　她说魔君将她指婚给他的二皇子。她不要嫁给一个她连面也没见过而且根本不可能爱上的人。
　　涔涟是个骄傲的女子，从未刻意求过我什么，也从未在我面前流过一滴泪。这一点上，她与溟泠那么的相似。
　　能让她哭着来求我，她大概是真的悲哀绝望了。
　　可我最先想到的是，如果她嫁给了魔君的皇子，我与溟泠之间，就没有阻碍了。
　　不要看不起我，人都是自私的动物。
　　可是溟泠，眼看着最亲爱的姐姐远嫁他方，她会有多难过？更何况，面前的这个女子，对我用情已深。
　　我终是无法做到那么自私。我是个异类。
　　所以我点点头，答应带她走。当然，也会带上溟泠。
　　我以为一切还有重新开始的余地。
　　却独独没有想到，溟泠对我的恨，已经强烈到甚至不惜让涔涟与我玉石俱焚的地步。
　　我们刚回到涔涟的小屋准备叫溟泠一起商量离开的事，便被魔君的侍卫团团围住。
　　我远远地看见层层叠叠的士兵后，溟泠一身黑衣，眼神幽冷而怨毒。
　　如果执意要走，凭我和涔涟的能力这些侍卫根本拦不住我们，我却忽然间身心俱疲，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目送我和涔涟被带走，溟泠，你的目光又在追随着谁的身影？

　　魔君下旨夺了涔涟八成法力和五百年修为，并令她堕入轮回。溟泠追悔莫及。
　　与妖类和谋私逃，我也要受到惩罚，可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她悲恸欲绝的眼睛里只有涔涟跪在阶下狼狈却不失尊严的身影。
　　她的眼泪，只为她而流。
　　即使，我就站在涔涟的身边。
　　她的眼睛里，没有我的存在。现在没有，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我忽然不知该恨她们，还是恨自己。
　　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确是在恨的。
　　所以我趁涔涟坠崖的瞬间，悄悄夺走了她的良善魄。
　　就连涔涟自己也不曾留意，她的温柔和善心，都已不复存在。
　　溟泠，我终是舍不得伤你分毫的。所以我只能伤了你最爱的人。
　　这是我对你，最无奈的报复。
　　天地之大，也许我们再也不会遇上。
　　可是如果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我只想问你，当你发现涔涟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涔涟，你能不能试着考虑，真正的爱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