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如日光》钱婆婆

3、向我探求的，你的眼睛

　　事先竖起的高墙，主动隔开的距离，都只是我的保护色。
　　秋天到来的时候，你出现了。
　　睁开双眼时的浅褐色瞳色，是秋天的颜色。

　　周日坐在阳台看本书，旁边是香草味的苏打汽水。
　　裴景其实以前挺嫌弃自己的偏甜口味，但试图喝黑咖啡而痛苦了整整一周的失败经历让裴景放弃了挣扎，坦然接受了这有些幼稚的喜好。
　　翻出手机，仍然没有收到邮件提示。点开自己周六下午发出的那封邮件，修改好的短剧剧本已经上传至附件，再次检查了一遍邮箱地址确定没有打错。没有回复消息，是对方没收到还是单纯懒得回复？
　　裴景想起柯杉上课时听写单词犯难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这家伙该不会写错地址了吧？周一回校的时候要记得问问他。
　　看书看到天色变暗，正在考虑等会晚餐吃什么，突然手机响了一下。点开，是柯杉的回复邮件。
　　——“老师，晚上好。抱歉回复晚了，谢谢老师帮我们修改。我们组今天排练，陆导说我演技感人，真是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我是个人才。对了，荞麦面很好吃哦。”
　　附件是一张小组聚餐的照片，桌上的荞麦面几乎都吃光了，几个大男孩表情精彩。柯杉穿着白色的卫衣，右手在眼睛旁横着比了个耶。
　　这透着可爱的傻气姿势让裴景忍不住笑出声，将照片放大对着柯杉的脸点了点，对这位学生的第一印象裴景还记得清清楚楚。
　　熟睡中惊醒的男孩睁开双眼时，自己瞬间就被他的眼睛夺去了注意力。犹如透光的琥珀，一对澄澈的浅褐色瞳仁，阳光下璀璨光芒。
　　眼神交汇时习惯性点他起来回答问题，走到他桌旁听他回答，大概也是因为这双漂亮的眼睛。
　　上周偶然在别的班级听到两个女学生讨论柯杉，小女生声音甜甜的聊天时语气助词乱飞，倒是有趣可爱，印象深刻。
　　——“你知道么，其实亚洲人的瞳色多是偏深棕色的，琥珀色和纯黑色都比较少见哦。”
　　“浅瞳没有攻击性，容易显得没神啦。”
　　“只要眼形漂亮瞳仁大就不会，隔壁班的柯杉就是例子呀。”
　　“对哦，他是超浅的褐色，眼睛是很好看啦。但我更喜欢会长的瞳色，纯黑色的，亮亮的！”
　　“我懂！就是眼睛里有星星！”
　　“什么啊！这个梗真的俗到爆了啦。”
　　那时忍不住内心吐槽：喂，这种烂梗你们倒是笑的超开心的嘛……
　　果然不只自己注意到，这双眼睛都出名到隔壁班了。
　　你这受欢迎的家伙。想起了那段印象深刻的对话，裴景狠狠地挥动手指回复。
　　——“你还有演技？下周你证明给我看看。对了，剪刀手真的俗到爆了啦。”
　　按下发送，裴景满面笑意的放下手机。
　　似乎笑意也跟着邮件传送了过去，收到邮件的学生合上了手中的武侠小说，被老师最后那个语气击中，止不住地笑。

　　一如之前所说，柯杉的小组第一个表演。
　　裴景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观看，这是自己最期待的一组。
　　短剧主要围绕韦小宝和康熙之间的友情。柯杉的角色是韦小宝视如父亲的陈近南，戏份不算多，他状态轻松完全看不出紧张，将总舵主的那份气概揣摩得颇为到位。
　　挺出彩的。裴景在心里给他鼓了鼓掌。
　　戏份结束后的柯杉刚好站在前面，裴景抬头看他一眼，柯杉也刚好低头，对视的一瞬间，柯杉得意的眨了眨右眼。似乎在说：我演的还不错吧，有证明到吗？
　　被逗笑的裴景右手挡住脸，忍不住偷笑。
　　喂喂，你这家伙别给我乱演好不好，稳重的陈总舵主才不会朝人wink呢。

　　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不仅柯杉这组，其他组不管是表演还是翻译都做的很到位。裴景希望通过这种形式，让学生们能主动发现语言的魅力。
　　每节课表演两组短剧，讲课的时间就被大大压缩。裴景讲解的时候加快了进度，好在学生们都跟上了。
　　但是裴景发现课堂上柯杉看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一种好奇打探的目光，视线全场跟着自己绕。即使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也全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这小子吃错药了？
　　紧凑的内容让裴景无暇细想，直到隔天在办公室前遇到柯杉。
　　柯杉跑过来伸出两只手，一手放一颗包装漂亮的糖，“柠檬还是水蜜桃？”
　　“水蜜桃。”
　　“哦~老师喜欢甜的。”
　　又是那种好奇打探的目光，感觉自己无意间暴露了什么，裴景笑着瞪他一眼。“试探我？”
　　水蜜桃口味的糖被递到了自己手中，裴景在对方催促的眼神中吃下了糖果。
　　“是关心哦。这是喉糖，上课辛苦了。”
　　柯杉留下这句话后高兴的离开了。
　　裴景看着那个来去匆匆的背影愣了一会，原来他注意到了自己喉咙不舒服。
　　口中的糖果融化，水蜜桃的香甜悄然沁入心扉。

　　类似的场景再次上演时，裴景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正被人好奇打探着。
　　于是提出两个要求：提问只能是艺术、文学、文化这三个范围；至少问题要用英语。
　　那个时候，裴景没想到日后自己会在二选一的游戏里乐此不疲。

　　艺术？
　　无法通过公式得到答案的棘手领域。
　　老师，你真的很狡猾，想让我知难而退。
　　柯杉挠挠头，硬着头皮从图书馆借了几本有关西方美术的书。
　　看不懂的寓意，不明白的技法，美术在柯杉任性的理解里简化为一部光线和色彩的故事。纸面上的明暗、跳动的色块，似乎世界真的就是这番绚丽的模样。
　　突然很想知道，光在老师眼中的色彩是怎样的，是像莫奈还是梵高？

　　“Claude Monet or Van Gogh？”
　　当柯杉问出来的时候，裴景微微惊讶了一下。
　　“Van Gogh.”裴景说。
　　“明亮的？”
　　“情感的。”
　　“Claude Monet.”柯杉说。
　　“水的颜色？”
　　“光的颜色。”
　　什么都不用多说，你就懂。这种难得的默契让人舒心自在。
　　“老师，画家看到的世界跟我们是不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在你眼里秋天是什么颜色？”
　　柯杉被问住了，脸上透露着迷惘。课本上经常形容秋天是金黄色的，但是柯杉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留意过季节的颜色，所以说不出自己的判断。
　　就在觉得挫败和不甘的时候，裴景说了一句让柯杉意想不到的话。
　　“我觉得秋天像你眼睛的颜色。”
　　浅褐色的，阳光下闪耀的，那种颜色。
　　柯杉突然单手捂着脸低下头。
　　什么啊，原来害羞的时候真的会想挡住不让人看见。

　　图书馆的书架由艺术到了文学。
　　柯杉发现在寻找老师可能会回答的问题时，自己在筛选的过程中也同样做出了取向选择。隐约觉得在意的方面就会留到最后，成为了解那个人的途径。
　　柯杉挑了四本书，准备在接下来的国庆长假期里至少读完一半。
　　从图书馆回教室的途中碰到隔壁班的体委。
　　“你最近在忙什么？连叫你打球都不去。”
　　“看书。”
　　“哈？看什么书？”
　　体委探头去看柯杉手里拿的那些书，看到最上面一本莎士比亚。“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装逼了！”
　　“注意你的用词。我宁愿你说我附庸风雅。再说了，我就不能对这些感兴趣吗。”
　　“你还有兴趣？！”
　　柯杉看着手中的书，微微一笑。“说不定。”
　　自己以前有什么看什么，让看什么看什么，很少主动去选择。老师说的“遇到”，也许会存在这过程中也说不定。
　　“走了，借你一本看看，假期别光顾着打球。”
　　柯杉将其中一本书塞到体委手里，然后转身离开没几步，听到身后崩溃的喊声。
　　“什么？！泰戈尔！”
　　柯杉哈哈大笑，朝后摇了摇手。

　　耗尽所知，竭尽所能，为了能向那个总是隔开距离的人靠近一步。然后两步、三部，仍然不够。
　　除了喜欢的书喜欢的味道喜欢的色彩，想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这种无法抑制的贪心，是柯杉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