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秋月奈落

4、拨动心弦

　　两天后的周六，徐安青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全黑的运动装，风尘仆仆去跑步了。
　　今天没有排班，难得落的个清闲。徐安青一般习惯晚上去跑步，但在不用上班的时候，也喜欢迎着朝阳去开启新的一天。秋天天亮得没那么早，清晨阳光也不灼热，暖暖地包围着皮肤，带来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幸福感。膝盖上尚未完全痊愈，只是久未运动的她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为了养伤休息了整两个月，好容易练出来的一点点肌肉也变得松软，马甲线也被一层恼人的脂肪替代，张牙舞爪地贴在肚皮上，好不气恼。常言道秋天要“贴秋膘”，徐安青却是看见脂肪就会夸张得过度惊吓，毕竟她持续健身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曾经微胖的身材如今变得健康紧致，“贴秋膘”这种前功尽弃的说法，她连听都不想听见。
　　运动是会上瘾的。顾忌着膝盖，徐安青只敢慢慢地跑，即使是这样，心情也无比爽朗。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她的解决之道无非两个，一是运动，二则是弹琴了。高中的时候，徐安青曾经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弹了好几遍《十面埋伏》，直到手指快要抽筋，总算是将满满的情绪全部发泄了出来，然后再以一曲舒缓的《春江花月夜》作结。一曲罢，心也随曲中欸乃归舟的渔人而去，恬淡释然，此时一抬头，窗外正好挂着一轮郎朗明月，年轻的徐安青便在她疲惫的生活里体会到某种意外的祥和。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窝在家中的沙发里，给楚未然发短信。
　　“《春江》真好听，每次弹完整个人都能静下来不少。”
　　而楚未然会在晚自习结束后给她回复：“那就好。”
　　两个人的交流，一般都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多是徐安青先说，楚未然再回。
　　小时候妈妈最早让她去学琵琶时，是希望这个跳脱的孩子能够变得典雅文静些。如今徐安青的脾气越来越收敛，依然活泼却不再易怒，也不知道与弹琴之间是否真的有联系。但无论如何，徐安青是真的喜欢弹琴，也当真喜欢着每一首她所学过的曲子，喜欢演奏时忘我投入的天地，喜欢那个和她讨论琴声的、遥远的知音。
　　徐安青喜欢分享她生活的一切。她会和楚未然分享学校里的故事，也会向每个熟识的人炫耀自己拥有这样一个知己。所以尽管她们并不在同一个学校，甚至不在同一座城市，却仿佛一直生活在一起一般。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淡出自己的生活很久了。
　　仿佛是追随着她的离去，徐安青弹琴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学以后由于住宿舍，练琴不再像在家那么方便自由，如今若是要派遣情绪，则更多依靠运动了。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她的琴声了。
　　也太久太久，没有为她弹过琴了。
　　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徐安青沉沉地喘着气，也不知是因为心里纠葛，还是仅仅是缺乏锻炼的缘故。朝阳已经铺满了江面，包容着在这个城市谨慎求生的每一个弱小个体。徐安青倚着栏杆做拉伸，手指再一次不自觉地摩挲着，指尖本应覆盖着厚茧的地方。心底里某根琴弦也仿佛被摩挲，只觉得痒痒的。
　　今天回去练琴吧。她在心里念道。

　　另一边，楚未然决定周末驱车回一趟位于H城的家。
　　H城与S城仅相隔2小时的车程，清晨出发，不一会儿便到达。这座江南水乡沉浸在它慵懒的静谧里，在飞速发展的时代里，留有那么一点点亘古未变的滋味。楚未然沿着熟悉的街道行驶着。城市在变，她也在变，但似乎总有些东西，一直安稳地躺在那里。说不清道不明。
　　停车，上楼，拥抱父母，用餐。久违的家乡味勾起馋虫，就连楚未然也不觉多添了一碗饭，一直惦念着她太过消瘦的妈妈终于展露出笑容，不停地把肉往她碗里夹。
　　“我的设计稿过了。”楚未然平淡地说道。这遇事不惊的模样，也不知遗传自谁。
　　“不愧是我的女儿，果然没问题！”楚爸爸喜上眉梢，还待追问些什么，看到女儿那略带些冷淡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倒是楚妈妈先开了口：“然然，你这次回国，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了没？”
　　“于子宁知道。”于子宁是楚未然高中时候的闺蜜。
　　“哦……那你……有告诉晓风吗？”
　　“……没有。”楚未然的筷子顿了顿，说道：“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了。”
　　见她不愿再说，二人也没再追问。饭后，楚未然进到自己曾经的卧室里。留学以来，她回家的次数并不多，每次回来，这间屋子都会被妈妈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陈列依旧按照她中学时候的习惯来摆放。楚未然住进S城的公寓后，一切从简，除了衣物和书，几乎没有从家里带东西过去。
　　楚未然略带思索地巡视了一圈后在桌前坐下。一尘不染的木桌上，垫着块白色桌布，上面又盖了一块透明玻璃，玻璃下方，压着两张合影。
　　手指缓缓划过玻璃的冰凉，最后停在照片上。同样的两个人，不同时间的面孔。
　　2008年，她们相遇的时候。
　　2014年，她们分别的时候。
　　那时喝的带着桂花香气的酒。那个突如其来却又绵长的吻。
　　还有对面的女孩，泛着泪光、带着绯红的桃花眼。
　　她的指尖颤了颤，然后又稍加用力地定在玻璃上，那个女孩的面庞上，良久。
　　末了，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柜中搬出了古琴的盒子。
　　整个下午，楚未然认认真真地给琴做了保养，然后从最基础的指法开始，抹、挑、勾、剔，一点一点，找回弹琴的感觉。她又弹了几首简单的曲子，左手在琴弦上揉捻，深沉的琴声回荡在狭小的卧室里。尽管因为疏于练习，声音失了流畅，沦于生涩，却让她生锈的心弦感到了久违的共振。
　　琴声终了，心声才刚刚被唤醒。
　　于是楚未然决定将琴带回S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