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短篇》酒心可可

3、毁灭

　　齐御和妹妹要订婚了，齐御的父母在一家很奢华很漂亮，据说是我们这里最贵最好的酒店里摆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
　　作为亲家的父母还有未来的新娘子以及新娘子的七大姑八大婶都被请了过去。
　　母亲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叫上我，大概他们觉得带一个瞎子去参加这种场面是一种即麻烦又丢人的事情吧。但是我感觉母亲在走之前经过我的时候停下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妹妹在门外催促她快点的时候她才叹了口气离开。

　　“彼得，你说我如果一直失明，最后会不会只能嫁给另一个瞎子？”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彼得说。
　　“不会的。”彼得安慰人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这种敷衍性的回答真的让人感到很恼火。可是我知道，他不是在不耐烦地敷衍我，他一定是在有点儿好笑地深思熟虑后才会这样回答我的。
　　可是我依旧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现实是绝对不会像彼得一样告诉我“不会这样的。”她只会温柔地像刚刚分娩的母亲亲吻自己千辛万苦才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一样亲吻我，然后再告诉我：”亲爱的，你得学会忍耐。“
　　“可是彼得，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知为什么，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齐御。齐御也已经二十七岁了，他马上就要娶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当自己的老婆了，可我是不可能嫁给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的。
　　平生第一次，我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十分担忧。

　　“未来还很长。”彼得又开始用那种历经沧桑，通晓一切的语气说话了，好像他是要比我懂上很多很多的智者一样。
　　我凄凉一笑：“这样的未来，我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
　　彼得，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记得很久以前你曾经跟我说过，“放心，未来会有无数种可能。”
　　可是日子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我苦苦地等待，虔诚地祈祷，到最后换来的还是一成不变。
　　我不知道，这种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意义本来就是没有的。”跟彼得说讲起道理来你一定不可能会赢，要知道，人家可是跟上帝混的。
　　“那奇迹呢？我等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来？”我的嘴角扯过几丝嘲讽，我想起了十七岁的我，那时候我是那么虔诚地祈祷着奇迹的降临，可是最后等待我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黑色，已经由最初的神秘亲切变得让我感到无比恶心，我甚至怨恨上天，为什么要剥夺我得到光明的权利。
　　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般罪过。

　　“你要知道，奇迹不会来的无缘无故。”彼得，你无论怎么说都有道理。
　　“可是灾难却可以。”我说。
　　我伸手抚上我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此时它已经不是上帝的一个吻了，我情愿相信这其实是恶魔的诅咒。
　　“很漂亮。”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语的愉悦，那愉悦好像会魔法般竟能传到人心里，让对方也不自觉地愉快起来。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不重不轻，脚尖先落地，然后后脚跟从容不迫的跟了上来，一步接着一步，甚至还押上了韵。
　　他走近我，伸手抓住我抚着眼睛的手，另一只手抚上我刚才抚摸的地方，慢慢地，轻柔地继续着我刚才的动作。
　　“即使不睁开眼睛也足够让日月失色了，睁开了那还得了？”他充满痞味儿地说。
　　说实话，这家伙不正经起来真的有点儿苏，像个英俊的流氓，我曾经这么嘲笑过他。他吊儿郎当的为自己申辩说这叫雅痞，不叫流氓。
　　雅痞和流氓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在耍流氓之余还会干点正经事儿，而且干的还不错，而另一个只会耍流氓。
　　——哦，还有颜值的区别，身为盲人，我总是会忘记这点。
　　他真该跟彼得来一场辩论赛，看谁先把谁给气死。

　　“订婚大喜，全亲皆至，新郎官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不动声色，也不在意他现在还抓着我的手。
　　“全亲皆至，这不还少一个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这位亲戚不喜欢热闹，就不去了。”他的手很热，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由，他的体温好像很高——起码要比我要高上很多，那炙热的气息好像熊熊大火，随时准备着将一切囫囵吞下，将我囫囵吞下。
　　我会是飞蛾吗？
　　“你还真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然后他不知从哪儿拉来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说赵玉清，好歹给个面子，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离席出来接你，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去那我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在说谎。”我毫不客气的说。
　　“吓，这都被你给看出来了？”他带着笑意惊讶着。
　　“要是你真是当众离席要来接我，我妹妹肯定要跟你同往的。”我道出了玄机。
　　赵玉洁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任性而善妒，尤其讨厌我靠近她的男朋友。齐御要自己来接我，她怎么会肯？
　　齐御嗤笑了下：“你还真了解她。”
　　我笑着装福尔摩斯：“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悄悄从宴会上溜出的？”
　　“哎呀不得了。”齐御的声音有点儿夸张，“幸亏赵玉洁跟你的智商差上好一大截，否则这要是娶回去，有我受的了。”
　　都说男人不喜欢娶太聪明的女人做老婆，看来这话不假。

　　嬉闹过后，我问齐御：“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找我呢？”
　　齐御，今天你才是主角，众心捧月，佳人在侧。为什么你要跑到这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戏弄一个孤独的盲人？
　　“不知道。”他笑了，“突然就想起你来了。”
　　“估计是喝多了吧。”顿了顿，他又补充说。
　　我的心微微一颤，一股暖意从心底传来。
　　齐御，谢谢。
　　“太任性了。”我摇摇头对他的做法做出了彼得才会得出的评论。
　　“会吗？我只不过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最后这么几天了，得抓紧时间才是。”他的声音难得的温柔。
　　“瞧你说的，好像马上就要什么也做不了一样。”我们愉快地聊着天，完全忘记了此刻正在焦急等待未来新郎的新娘子，还有那一桌子茫然的贵宾。
　　就像上帝忘记了给我光明一样。
　　“那可不是！这不马上就要结婚了吗？怎么着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了。”他的话是很无奈，可是语调却是很轻松的。
　　“谁让你娶她呢？自找的。”苍天在上，我并不是有意要针对他，只是我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差。
　　“是，小姑奶奶，是我自找的行了吧。”

　　我不再说话，木讷地坐在椅子上。初秋的风温柔地抚过我的面庞，像是婴儿柔软的小手儿一样软绵绵的；我听见院子里树叶“沙沙”的响声，在这寂静的黑暗里此起彼伏着，像是在为这美好的一天做最后的交响。
　　“你知道吗？”齐御突然开口道，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或深或浅的笑，让人听上去总觉得他是在跟你开玩笑。他的语气变得很认真，但又不像是彼得语气里的那种认真。他用一种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记忆的语气跟我说：“我曾经在漠城看到过一片海，那片海的没什么惊涛骇浪，很平静，水纹相互交错在一起，延绵成一个整体，声势浩大地向一个方向前进着，永无止息……”
　　“那时候我想，它们这么急急忙忙的到底是要到哪里去呢？我们这么急急忙忙的又是要到哪里去呢？前方的道路是未知的，可是我们是没有办法停下来的，我们只能前进，不管愿不愿意。”
　　“所有人都在奔向结局，没有人能改变着点，我们能改变的只有奔跑的过程，我们能拥有的只有此时此刻……而此时此刻我想见你，为什么我不能来见你？”
　　我愣住了，脑子里突然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我朦朦胧胧间似乎能看到那片以不可抵挡之势向前奔涌的海了，那纹路甚至都要在眼前浮现了。
　　可是，我根本没有见过海。

　　“抱歉。”齐御轻声说，“我忘记了，你没有见过海。”
　　“没关系。”我说，“其实我还是有机会看见东西的。”
　　“哦？”他的语气里只有惊讶没有喜悦，这多少让我有点儿不高兴。
　　“眼角膜。”我解释说：“医生说只要有合适的眼角膜给我做移植手术，我就有机会重见光明。”
　　齐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哦……那挺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我小时候……其实也不算小，十五六岁的时候吧——也就是我刚得知自己可以复明的时候。”
　　“我每天都要跪拜各方神灵，祈求他们早日给我一对儿眼角膜，哪怕不是一对儿而是一个也好，可惜……”我苦笑了下：“大概是我太不专心了，拜的神太多引起群愤了吧，至今不能如愿。”
　　很难得，我现在居然也学会自嘲了，一个总是被别人嘲笑的人自嘲起来竟也这么讽刺。
　　“也不能这么说。”齐御捏了捏我的鼻子，“谁让他们办事效率低呢，求完了不办事还不许人找别的神仙了吗？”
　　我被他逗笑了，“那怎么眼角膜还没来？”
　　“会来的。”他哄我道，“等到那天，我就带你去看海。”
　　等到那一天，怕你也只能带我妹妹去看海了。我在心里对他说。
　　一阵微风吹来，我的发丝微微扬起，秋风带来微微的凉意，凉到人的心里。
　　突然，一阵温暖的气息缓缓降临到我的眼角，优雅而轻柔。暖意由眉间直达心底，心中瞬间春暖花开，像是神迹显现的那一刻一样，突显万丈光明。
　　阳光下，徐徐微风中，齐御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