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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盛夏七月,银汉迢迢。
      没有城市的污染和灯光,云间国的夜空缀满繁星,一点一点的晶亮,汇聚成浩瀚的银河飘逸在头顶,而与银河遥遥相望的,是一轮半圆的银月,月光周围星光黯淡,更衬托得它不染纤尘。
      苍穹之下,巍峨绵延的群山被夜色镀上暗色的轮廓,而起伏的山脊上,缀满了明明灭灭的灯光。手执魂灯的云间国百姓会在百鬼夜行的这一天专程爬上祭台背后的大山,等待着亲友故人的亡魂被净化之后找到他们的魂灯,然后随魂灯回归碧落之上。
      璀璨的天地间,祭台也被布置一新,香花如潮,连白玉石柱上也挂满了幽蓝荧光的铃兰,三条银河飘带一般的灿灿长线,将祭台前的场地划分为四个区域,这云间国的符咒,竟不是寻常想象中花花绿绿的鬼画符,而是一只只的萤火虫,这些小生灵乖巧地翻飞在固定的区域内,好似星光坠落了凡间。
      凌寒换上了神官的天蓝色雅衣,长袍垂地,短发后用深蓝的丝绦接出了长长的一束。
      他身后两三步之外,知之带领着云间国的皇族跟随其后,晓之公主伤重没有露面,这段时间一直由知之代行国事。皇族之后是文武百官,再之后则是两侧和最后则是掌灯的宫人。
      行至第一条符咒界限时,最后的宫人便停住了脚步,恭敬地散开,那灯光便如星辰般闪耀在四周。到了第二条界限前,百官和侧面的宫人也止了步,所剩无几的几位皇族随着凌寒走到最后的界限区域里,知之一直送他到了界限边缘,最后的二十米,是他这个最尊贵的王子都无法逾越的了。
      看着凌寒紧紧握着白玉折扇的手指,面上紧绷着的淡定有些动摇,知之嗤笑一声:
      “怎么,怕了?”
      他声音很小,大概只有凌寒一个人听得见,但这熟悉的抬杠语气,一下子化解了庄严肃穆的气氛带给凌寒的压力,好像此刻又回到了平时练习时的轻松。
      “切,小屁孩,等着看大人我待会亮瞎你的眼!”
      凌寒嘴上不饶人,一步跨过了界限。这一步之后他忽然顿了顿,知之以为这人又犯怂了,却不料凌寒微微侧目,朝他一笑。
      界限上的萤火虫被凌寒经过时撞散了一瞬,环绕着天蓝色雅衣流连忘返,知之在那梦幻的光芒中猝不及防地迎上一个笑容,霎时间,眼前的画面仿佛换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一刹那的风华绝代,依旧是熟悉的面容,却好像换了一个灵魂。
      这一刹那的惊艳如昙花一现,知之眨眼之间,凌寒已经转身,一个蓝色的背影,在空旷而华丽的祭台前,显得如此渺小。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阵骚动:
      “你是谁,快,快停下!不要命了吗!”
      知之回头,触目都是蓝色的火焰,那时结界被打破后升腾起的惩戒之火,蓝焰的中心包裹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细细看去,还可以分辨出那人的黑衣和银发。
      这个人影穿过了第二条结界,正朝着知之的方向走来,外围的武将和士兵没人能进入这只有皇族才可以踏足的区域,只能高声呵斥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要命的神经病。
      而知之清楚地知道这是谁,他惊诧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狼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焕……”
      他平时所有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鹤幽的身上,时时刻刻都盯着鹤幽,一看见他对凌寒流露出一丁点不同寻常的重视和温柔,就忍不住的着急上火,却忽视了一直跟在凌寒身边的这个狼妖,只知他脾气清冷,但实力深不可测,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几乎不说话的闷葫芦,却做出了现在这般疯狂的举动。
      旁人只知道结界之火看似烧不坏人的一根头发,却能叫人生不如死,但怎么个生不如死法儿,知之却一清二楚。
      小时候,他溜进地牢里,偷看过提刑官审判犯人,只是用这结界之火撩了一下犯人的手指,就叫那人痛得鬼哭狼嚎,吓得知之差点从窗户上滚下来。
      如今这狼妖浑身浴火,除了步伐蹒跚些,竟没发出一声,除了他毅力惊人之外,前面那位神官大人,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他执念至此?
      眼看他毫不犹豫地就要穿灵力最强的第三条结界,错身的刹那,知之忍不住想伸手去拉住他,可是,当蓝色的火焰逼近,他发现自己竟然连用指尖穿过火焰去牵住焕的衣角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焕被第三条结界的大火吞噬。
      整条结界都成了一条蔓延的火海,马上要走上祭台的凌寒也听见了身后的一片喧哗,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
      火焰太盛,他看不清火焰后面的人群,更没有想到火焰里会有人,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一切。四周和头顶隐隐传来亡魂的嘶吼,让这一幕落在不知情的凌寒眼里,显得更是可怖。
      那一瞬间,他竟控制不住地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地方。可是现下又能逃去哪里,眼前一人高的火焰忽然从中分开,一个黑色的巨狼挣脱了火焰,一跃而起,重重地落在了凌寒的面前。
      黑色的巨兽发出嘶吼的咆哮,四足之间还燃烧着尚未散尽的蓝色火焰,宛如九天神魔带着不可抑制的暴烈气息。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只骇人的猛兽,在落地的刹那,却无比小心地将身下那个惊慌失措的单薄人儿圈在胸口,毛茸茸的大脑袋抵在一个微微发抖的额头上,轻轻地蹭了蹭,似乎是一种安慰。
      凌寒怔怔地看着巨兽那双银色的眼眸倒映着自己模样,在他没有留意的瞬间,巨兽已经变回人形。焕的双手攀上凌寒的双颊,冰凉的手指固定着他的头,让凌寒只能更加专注地凝视那双平静却深沉的银色眼眸。
      “大人,这一次,不会再让您一个人了。”
      耳边清冷着飘出的话语,如呢喃,似叹息。凌寒不知为何心头发痛,有一股情绪洪水般冲上四肢百骸,却怎么也找不到谜底的出口,眼角酸涩,想要抱住什么才可以填满记忆的空洞一般。
      也就在这时,焕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凌寒也伸手回抱着他。头顶越来越近的嘶叫提醒着所有人七月半的百鬼夜行就要开始了,凌寒松开了焕,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落在焕的眼中,五百多年的最后一幕潮水般涌上心头,一股无名火没来由地烧起来,他一把扯过凌寒的领口,再次把他拉到自己面前,鼻尖对着鼻尖,自上而下地逼视道:
      “不准笑。”
      凌寒被这个脸上万年冰山,内心喜怒无常的怪妖搞得一头雾水,只好紧急刹车,收住了脸上本来就极度勉强的笑。焕慢慢地松开手,仔细地捋平被他扯乱的领口,然后恭敬地单膝跪地,捧起蓝色雅衣垂落地面的后摆,轻触了一下额头。
      凌寒伸手揉了揉焕的银发,顺便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笑得一派风流潇洒:
      “乖乖等着,马上就好。”
      焕竟然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乖顺的动作配上他花岗岩一样的表情,简直是说不出的反差萌,凌寒转身踏上台阶,他看不见身后,自己蓝色的衣摆在焕的手中一寸寸地滑落,直到最后一角拂过,焕才依依不舍地缩回指尖。
      站在祭台的边缘,凌寒左右上下逡巡一瞬,迅速确定了坐标的原点,深呼吸几口,记忆了无数遍的数字开始条件反射地显现在脑海里。
      比想象中要顺畅很多。
      胸有成竹之后,密密麻麻的方砖也不再杂乱无章。在起先几步的小心翼翼之后,凌寒越走越流畅,脚下没有了犹豫,身体也舒展开了许多,不知不觉记忆里浮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举手投足舞步蹁跹。凌寒试着去重现那些动作,他抬起紧紧缩在身侧的双手,广袖长衫也终于有了几分灵动的生气,夜风下宛若雏鹤初鸣。
      鹤幽淡淡的影子虚浮在最外层的结界之上,古琴横在身前,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追随者凌寒的脚步,回荡在夜空之下。配合着鹤幽的琴声,知之夜将尺八凑在唇边,他尽量挑简单的乐音相和,一时间也吹奏得有模有样。
      一开始看着凌寒笨拙模样的众人都在暗暗地出冷汗,深怕这个半吊子神官出岔子,可随着净魂舞渐入佳境,围观人群都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头顶的魑魅魍魉在溃散,一部分执着于人间的游魂慢慢化作了点点萤光,徘徊着,寻觅着,最终找到亲人手中点亮的魂灯后便皈依于此。
      一舞接近尾声,凌寒如释重负,足尖稳稳地点上最后一块方砖,然后舒展双臂,轻轻地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轮月光流泻头顶的时候忽然失神,应该又是前世的某个镜头重现在记忆深处,让他忍不住去闭目感受月光的清凉,他们流水一般落在指尖上,一颗一颗,又似谁的泪滴呢。
      万籁寂静,只有风声。一刹那的空洞后,颈间忽然一阵滚烫。下一秒,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凌寒就被重重地扑到了地上。
      耳畔响起人群的惊呼,凌寒抚开眼前的银发,知道自己被焕莫名其妙地推倒了,正要开口发问,只见身上的男人微微支起身子,回头看了看,说道:
      “净魂舞,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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