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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记忆 ...

  •   盟军最高统帅被刺杀,马车后面藏了两个躲过一劫的孩子,来救他们的人只看见了男孩,第二日天亮时女孩掀开帘子,眼前的地方已然完全陌生了。

      “这段剧情肯定是夸张出来的,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啊……”露西亚在后台评论。

      罗丝最后检查了一遍她的礼服,发现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黑色的牌子,上面用白色的字写了“罗丝小姐”。她皱了皱眉,转身问潘妮:“这是谁放的?”

      潘妮摇头说:“之前从没见过。”

      她转身随手想扔掉卡片,翻了过来看到一张鬼脸。面孔拉长,眼睛里黑黑红红的一团糟,层次不齐地龇牙,乍一看有点触目惊心。露西亚见她呆愣在那里:“罗丝,什么东西?”

      罗丝抬手扔进了垃圾堆:“放错了的卡片。”她每次看到这种东西都会有轻微的不适感,刚刚只瞟了一眼就飞快地躲开,揉了揉太阳穴。

      老斯博尔特先生病重,整个庄园陷入了混乱,外面几个夫人不停地尖声讨论,埃尔瑞丝把枪往桌上一摔,那些人望着她静默了几秒,随即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切在那个少年出现之后停止了。十七岁的谢默尔对着右边的房内低头喊了一声“父亲”,然后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他的神色显得很慵懒,眼睛里除了冷漠也看不到别的什么。

      露西亚饰演一个家庭教师,学生恰好是维尔利特演的小小姐安娜贝尔。她收到了家里写来的信要回家一个星期,而主人始终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她在楼梯上遇见了谢默尔,默默地问了好。

      谢默尔打量了她一圈:“父亲这几天不太方便,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第二天清晨女家庭教师就把行李装上了车,带上帽子沿着一条小路下山了。斯博尔特庄园坐落于一座山坡上,山下有很大很漂亮的一个湖,偶尔能在清晨的雾气中看到天鹅振翅飞过。庄园很大也很偏僻,下山那条路一定会穿过一片树林,车忽然停了下来,路边躺着一个女孩。

      女教师下了车把她扶起来。

      那是芙拉尔第一次来到斯博尔特庄园,她换上了最简单朴素的白色长裙,一头长长的黑发被风撩起几缕,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眉目温和恬淡地弯起来,走进了花团锦簇中。

      芙拉尔不记得她是谁,也不记得从哪里来,只有这一个残缺不全的名字还印在脑海里,她踏上第一级石阶抬起眼,看到了站在第二十三级台阶上的金发少年。

      似曾相识的场景,又似乎缺了些什么。罗丝心里闷闷的,不知被什么东西填得酸酸涨涨,她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有一阵微风,把花也叶子都吹得飞起来,漫天遍地地旋转着。

      露西亚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提醒她回神,然后念台词:“这是芙拉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斯科皮眼睛里看到了零星的笑意,灯光下他的眼睛熠熠闪光,似乎是坠落了的漫天星辰。

      芙拉尔初来的几个月,庄园上上下下都对她有些冷淡,先生的房间那一整层都不能上去的,二楼是少爷的书房,自然也不能靠近,连廊对面的会客室时常聚集了一些先生小姐们,以她的身份也没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她百无聊赖,于是下了楼走进花园里。雾气氤氲,她捡到一朵落下来的玫瑰,花瓣一捻即碎,簌簌地从指缝里落下来。

      转眼是冬季,小小姐安娜贝拉裹着长了一截的毛皮大衣上山来了,一进屋就往楼上喊:“表哥!”

      女教师将她带到火炉边上,她扒掉了又厚又重的大衣,一眼注意到了坐在火炉右边捧着一本书的芙拉尔。

      芙拉尔性子安静温和,但毕竟她只是这里的一个外人,不认识谁也不记得谁,长长久久的寂寞让她变得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只用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看着人,好像眼神能说话一样。而这时金头发的小姑娘好奇地打量她,目光相触时还灿烂地一笑,好像忽然在坚冰上敲了一榔头,哗啦一下解冻了。

      火苗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罗丝觉得这场景仿佛有些不真实,连维尔利特的脸都变得有几分陌生,她不记得剧本的下一行是什么,但她还是笑了。

      安娜贝拉在庄园里翻天覆地,把成日冷着脸锁在书房里的谢默尔也给拖了出来,一时间庄园热闹了一阵子。之后安娜贝拉和女教师都下了山,芙拉尔忽然又回到了从前清冷寂寞的日子。

      有个女仆打碎了花瓶,匆忙之下推了芙拉尔一把,碎瓷片在她的手臂上留下长长的一道伤口,她在半夜起来找伤药,不知道走进了什么之前从未来过的地方,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跌了一跤,抓住了那人的衣袖,刚好听到他的心跳声。

      “哇?”台下伊芙琳愣了。

      “剧本里只有摔跤。”露西亚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摔,罗丝今天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她改戏了?”罗密也凑过来问。

      “改了几个小地方,但莫名觉得这样更合适一点呢。”露西亚若有所思。

      罗丝脑子里也是懵的,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在偏离走向,而她不由自主地要往那个方向走。她清醒了一下起身,与斯科皮擦肩而过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事。”他侧身离开。有些熟悉的淡淡气息从她身边抽离。

      老斯博尔特撑不下去了。临终前告诉了谢默尔他曾派人刺杀盟军统帅的事情,还说那事情没那么简单。协约军人人都知道如今的敌方有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是当初死里逃生的统帅幼子,他刚掌了权,正满世界寻找当初走散了的姐姐。

      他自然也知道当初是谁下的手,也许有天会找上斯博尔特家寻仇。

      谢默尔沉默地看着他的父亲闭上眼睛,在黎明的天色中走进了花园,看见提着一个水壶的芙拉尔。

      “睡不着?”

      “嗯。”芙拉尔说,“可能白天睡得太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走了。”

      沉默,很安静的沉默。台下也没了什么声音。露西亚小声说:“我忽然感觉怪怪的。”

      “罗丝有点入戏了。”伊芙琳说,“她那个眼神……我还从没看见过。”

      下一幕就是上流社会的舞会,在斯博尔特庄园。几个女孩子提前作了准备到后台去帮罗丝解决那条复杂的裙子。换衣服的空当海森斯提着裙子入了场,她本人气质很温和,演一个漂亮而有点小任性的大小姐倒也挺传神,维尔利特穿着她明黄色的小礼服,在台下还抽空和罗丝击掌一下,才摆出安娜贝拉的经典笑容上台。

      芙拉尔原本不想去舞会,结果那天谢默尔刚刚回来就把她叫去书房。他靠在书房的窗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说:“你陪我去。”

      整个庄园里唯一对她好的人。芙拉尔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罗丝换好了衣服,女孩子们在她身后小声呐喊:“罗丝加油!”

      她的心跳似乎有片刻的停歇,仿佛眼前并不是舞台,而是一百年前金碧辉煌的舞池。

      “把手给我。”斯科皮低头看着她。

      “来真的?”罗丝笑了笑,伸出一只带了白色丝绸手套的手放到他的手心。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罗丝听人说过他的手好看,真实的触感不比夸张的描述差多少,她觉得自己又恍惚了。

      金灿灿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把她的眼睛映得亮亮的,视野中闪烁着细碎的光圈,漂亮得很。

      大小姐维娅和谢默尔是有婚约的,但到了十六七岁两人都开始抗拒这个事情,好在战争爆发之后没有人再敢提这桩事。维娅性子里有点小任性,渴望一往无前的生活,这阵子形势不太好,她已经被锁在家里好久了。

      当晚芙拉尔听到那个秘密。她躲在帷幔后面,听到了维娅和另一位富家小姐的谈话。她忽然记起来,芙拉尔是她母亲的姓氏,她自小跟着母亲生活,母亲亡故之后才被送去见了父亲第一面,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是几年前的事,弟弟很喜欢她,那天他们不知要前去什么地方,忽然听到外面喧哗的人声,父亲将他们扔进了车厢里藏好……

      她原来是盟军那位被刺统帅的女儿,那位活在人们言语间惊才绝艳的少年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她如今依附的是她的仇敌。

      “啧,剧情要开始反转了。”露西亚提醒旁边的女孩子们。

      芙拉尔第一次走出了庄园。她沿着那条曲曲折折的下山路,穿过树林走过湖边,走到山下的小镇里。彼时正是圣诞,她在山下的小镇里又一次与她的弟弟相遇了。有一双蓝眼睛的金发少年笑起来带着稚气的温和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马车带着一阵风在她身边停下来,谢默尔裹着纯黑色的风衣,神色显出几分她从未见过的焦急。他说:“跟我回去。”

      芙拉尔跑进一条巷子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怎么办啊,她想,我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他的指尖带着露水冰凉的温度,眉目间似乎有山川河流、星辰宇宙,似乎有太多太多温暖的痛苦的寂寞的不甘的,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擦肩而错过的岁月。

      等待啊等待,花开花谢盛盛衰衰,两千多个玫瑰花下的许愿,一百多年褪了色在时光里泛黄卷边,在记忆里永远光华如初的岁月。

      很轻很温柔的吻落在她嘴唇上。她的睫毛颤抖着,眼睛里盛着一汪清水像是马上要落泪,过往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像是芙拉尔和谢默尔的故事,又像不是,落花纷飞的季节……阳台上夜风里的吻……飞天扫帚下面晃过的山坡和草地,野花和流岚……火车站的送别和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她说,我在这里等你归来,无论容颜,无论年月。

      那是芙拉尔的记忆?不,她分明不叫芙拉尔,她还有另一个名字……

      “对不起,罗丝,我忘了……”斯科皮松开了她的手。

      罗丝愣愣地望着他,瞳孔似乎已经涣散了。

      灯光刷地暗下来,下一幕。

      “是……是我看错了吗……”罗密难得地不大冷静,拐了一下旁边同样表情的伊芙琳的胳膊。

      露西亚磕磕绊绊地说:“他们之前……说好了,删掉这条然后灯光一暗就当过去的……”

      身后已经响起了碎碎的窃窃私语声,几个四年级的斯莱特林女生看起来想杀人。

      还没上场的阿不思插嘴:“你们觉得……罗丝等会儿会发火吗?”

      露西亚摇头:“看她的表情……不一定,但不排除已经备好了球棍。”

      埃尔瑞丝叫阿不思过去准备。他留下一句:“等会儿帮我看着,我准备‘收尸’去了。”

      接下来的剧情就进入了罗丝所评价过的“匪夷所思”里。她实在搞不懂,既然芙拉尔恨着斯博尔特家,为什么不想办法离开庄园?以谢默尔对她的纵容程度这简直是太简单了,说她要复仇……好像也没有,说她已经放弃仇恨,偏偏每天关上门对谢默尔避之不见,而且最后在谢默尔失踪之后,她拒绝了想带她回家的弟弟,放弃了一直以来想要回到故乡的梦想,反而选择了自杀。罗丝当时对这段想了好久:“就前半部分来看,她虽然温和,但说到要坚持的事情就一定要坚持,从来不会犹豫的。这个后半段她对谁都是欲迎还拒,没有一件事不动摇的,根本就不像同一个人啊!”

      露西亚抱着个枕头:“那些小说电影的女主角不都是这个样子……”

      “她不是。”罗丝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她不是。换了我,要不就选择谢默尔,要不就跟他完完整整说明白了然后跟着弟弟就走,像这样谁都伤害谁都不讨好的事才不会去做。”

      “别多想了啊,”露西亚说,“这东西也是人写出来的,说不定根本就没那么多狗血的事情发生呢……”

      后半场罗丝演的没什么感觉,虽然刚才的事情冲击有点大,但她还得演一个痛哭流涕的伤心女人,这个挑战对她似乎更难以接受……

      外面战火纷飞,庄园里还是安静得一如往常。战争的最后两年谢默尔很少回来,只有偶尔的几封信。芙拉尔也不愿看他的信,她心里还是有怨恨的,日复一日地在花园里,闲来无事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安娜贝拉被表哥送到她身边,两个人一块打消无聊烦闷的日子。

      后来庄园里来了一个负伤的小军官,据说是谢默尔的下属。安娜贝拉对他充满了好奇,整天兜着转圈圈。罗丝坐在一边摆着芙拉尔标志的无感情微笑脸,心想阿不思要不是对维尔利特这张脸有免疫,换作无论哪个小姑娘对他绕圈圈搭讪都要从头脸红到尾……

      她半入戏半出戏地点评这两个人的演技。后来安娜贝尔坐上了一趟回家的火车,遇上了突袭,几颗炸弹从天而降,血肉模糊的废墟里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只剩下贵妇人成日成日的眼泪和日益苍老的脸。

      再后来,谢默尔也失联了。

      迪诺转了个身:“她在哪?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来!”

      但是芙拉尔已经选择了离开。她对不起明明没有做错什么的谢默尔,对不起多年未见的弟弟,对不起身边所有应该好好去爱却被伤害了的人。毒药是几年前家庭教师离开前送给她的,说也许可以用来自保,却没人想到是用在她自己身上。

      罗丝心道:“这样做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水晶棺里是她永远沉睡的面容,惊艳了战火纷飞中的一整个时代。小军官合上她的眼睛,将一朵玫瑰花放在安娜贝拉的墓碑旁:“也许……你们都能好好的吧……”

      就是阿不思所谓的“收尸”,他的表情也带着一些悲戚,好像真的有些难过一样。迪诺也跪下来:“对不起,我亲爱的姐姐,我来晚了。”

      斯人已逝。唯有她种下的满园玫瑰花,每逢花期将至,漫山遍野都是玫瑰的芬芳。而她停留在最后一个花期未至的春季,凝成一个永恒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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