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21、求助

　　全国性的美术作品展分成好几个大块，我最感兴趣的是油画。

　　展馆地面早在几天前已经全都铺上了油毡地毯，几乎听不到走路声，宁静安和的氛围下，偶有的交谈也都放得很轻。聂海陪着我，没再开口，只有些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知道他肯放下脸面主动找我定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然而半个多月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我带他来到了一幅长约两米的油画前。

　　海景框的尺寸，很狭长，宽度只有一米不到。整体是极昏暗的蓝黑色调，不见一点暖色，扭曲的铺天盖地的藤蔓疯狂生长，纵横交错，光怪陆离的世界被阻断，遮挡，视而不见……但我知道，她就在那里，沉重的呼吸。

　　可能是我不知不觉将最后一句念了出来，他被吓到了，“你……你说什么？”

　　我转回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你……怎么了？”他又问。

　　我回过神，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角，勉强笑笑，“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眼里流露出疑惑并几分担心的光，又看了我一会儿，才依言看画，然而只一眼便下了结论：“这幅不好，太暗了，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过这些枝条倒是不错，虽然天气恶劣，仍十分努力地生长，不也在天地间立足了吗？嗯，这样看起来又觉得很有生机，挺有意义的……呃，我乱说的，我哪里懂这些……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有点震惊，一瞬间又有些透亮，盯着那副画呆了好半晌，继而笑了，“你说的对，回头重新画一幅。”

　　“啊？这……这你画的？”他好像比我还震惊。

　　“嗯，今天不看了，走，陪我吃饭去。”

　　可能是太开心的缘故，我竟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他也出于本能地第一时间脱开，旋即愣了下，怕我生气似的，捏着手指，脸颊绯红地说：“那个……我请你。”

　　色令智昏啊你。我在心里鄙视了下自己，然后挑眉一笑，“你能有什么请我吃的？”

　　“嗯……”他仔细想了想，“你喜不喜欢吃肯德基？”

　　真无趣啊。我两手抓着双肩包的带子，先一步转身，“好饿，我要大吃一顿！”

　　.
　　出去展馆又必得走北门，好在肯德基就在斜对面，穿过马路就到。我始终记得那个逼仄简陋的小阁楼，怎么会真让他花钱，于是道：“好久没吃过了，看看有什么新鲜的，你去占座，我自己挑。”

　　他弯唇笑了，眼睛亮亮的十分好看，“不用去窗口买，坐下来用手机点餐就行，一顿肯德基而已，我还是请得起的。”

　　我也笑，“手机？不是没带在身上吗？”

　　他的头便习惯性地微微低下去，有点难为情又带了丝埋怨地说：“我已经道过歉了。”

　　终于又看到这个表情了，真怀念啊。

　　离晚饭还早，有很多座位可以选择，我挑中了一个靠窗的双人位，视野很好，抬眼就能看到对过展览中心的铁艺大门，偶尔会从内走出一两个参观完展览的人。他把手机旋转过来，对着我平放在桌子上，指了几样东西问我吃不吃。我无所谓，只要了杯冰咖啡，其他都让他决定。他嘟囔了句“下午还喝咖啡”，却还是点了。

　　没一会儿那边叫号，他来回跑了两次才全部端过来，倒真没少点。我扔掉糖包，问他能不能多要个奶球，于是又跑了第三趟。

　　没有什么情绪是一杯咖啡不能安抚的，如果有，那就换杯冰的，我喝了一大口，“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他应该是还没酝酿好，又或者不好意思，犹豫了下，从托盘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条形红色的纸包，“那个……红豆派要趁热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手很好看，认真做事的时候尤其赏心悦目，熟练地拆开包装，将食物倒出来一截儿，用纸巾包住，然后“砰”地一下掰开，“你尝尝。”

　　我朝他手上看了眼，内里馅料十足，红通通地快要淌出来。他将包着好几张纸的那一半递过来，“烫，你吃这个。”

　　烫是一回事，还……“这么甜。”

　　“你不喜欢甜的？”他挺奇怪地说：“我妹妹就特别喜欢吃这个，每次来ｋ市都让我给她买。”

　　“好哥哥。”我放下吃的，另拿纸巾擦了擦嘴，语气平平地说。

　　他表情僵了下，看过来的目光有些迟疑，应该是拿不准我只是简单评价还是又在调戏他。

　　我拿手支着下巴，弯唇而笑，“好哥哥，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呀？不会就只是想我了吧？”

　　他眉心一下子蹙起，随后又慢慢松开，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戏弄我就这么有意思？其实……我是想请你帮我问问，你的朋友中有没有想买写字楼的，我……我想把房子卖了，不用多，原价就行。”

　　我有点意外，琢磨了下，问他：“是不是物渠那边又做了什么好事，不会还没给你电吧？”

　　他摇摇头，“电倒是通了，不过也没什么用，房子不好租，而且就算租掉了也没几个钱，算了，我也认了，还是卖掉把，越快越好。”

　　“你急等着用钱？”

　　他又叹了口气，“还是我小妹上学的事，没考好，她又死活不肯再复读了，学校给联系了关系，说交一点校园建设费可以走二表。”

　　这个“一点”就得卖房子么，怪不得以前曾听人说越差的大学收费反而越不合理，不过我是不大了解这些的，也不关心，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关心下……“我要是帮你卖了，你怎么谢我？”

　　“我给你中介费，”他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早就在中介挂牌了，不过，别说我们那栋物业费奇高的双子楼，就是整个片区，一年到头也成交不了一单，根本没有买家，所以……我想起你上次说能帮我租掉，就……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下家卖了。”

　　中介费，真是谢谢你了。“可是原价卖不亏吗？你也拿了好几年了吧，存银行还有利息呢，再说这会儿卖了，以后想要再买房只能是越来越难。”

　　我知道在城里安家是他的梦想，而买房无可逃避的就是安家的第一步，他能决定放弃那个小本子，可见妹妹在他心里的位置。哦对了，他非得让妹妹上大学肯定也有圆自己的大学梦的念头在，这样说来，卖与不卖，当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他苦笑了下，“是我自己运气不好，这辈子也就这样吧，等以后源源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一定能在城里买房的。”

　　聂海，聂源。我也笑笑，“那咱妹妹想学什么专业？”

　　他又瞪过来一眼，倒没再说什么，只慢慢道：“她喜欢看小说，本来想填中文系的，不过我觉得这方面还是要看天赋的，倘若不是这块料，想要有所作为就很难了。”

　　我不太同意，“你怎么就知道她没有天赋？”

　　“就算有，想要出头也是漫漫长路，穷人家的孩子，理想和现实有时候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这是初中的语文课本，原文就是“不可得兼”而非更加耳熟能详的“不可兼得”，我想他上学的时候一定是个好学生，至少是个很努力的学生。

　　“所以我建议她学会计或者选个小语种读，比如西班牙语什么的，”他接着道：“有个手艺，不管什么时候总能有口饭吃。老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如今男女都一样，嫁错了还可以重新选择，入错行想要再转行就比较难了。”

　　“嗯，有见识。”我真心称赞他。

　　“但最后还是报了工商管理，我爸说，无论会计还是翻译，都是一辈子给人打工的命，不如管理好，管着别人，就没人给你穿小鞋了。”

　　“……”你才是有天赋的那个吧，填个专业还搞得一波三折的。“没想到你爸也这么专制。”我忽然生出了点同病相怜之感。

　　却听他立刻分辨道：“我爸也是读过书的，原来还在我们村里教私塾呢。”

　　私塾啊，真是高大上。“行吧，那报的哪个学校？”

　　“很一般的学校，有点远，在重庆，具体名字好像叫……”

　　“我问一表填的什么。”

　　“啊，这个，”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反正没报多大希望，就胡乱填了个我们省会的大学，ｋ大。”

　　二表都上不去报ｚｋ大？还胡乱填的……我在心里吐槽了下，又想了下，勾一勾食指，让他把脑袋伸过来。

　　他疑惑地蹙起眉，犹豫了会儿，慢吞吞地挨过来一点。我不耐烦，握住他小臂，自己贴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儿说：“要是我有办法让你妹妹拿到ｋ大的录取通知书，你要怎么谢我？”

　　他本想要往后退，待听清楚我的话后忽然一顿，猛地转过头，“真的？”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谁按了停止键，连呼吸都忘了。目光扫过他黑白分明的眼瞳，挺直的鼻梁，略有些单薄的鼻翼，落在相距不到一公分的唇瓣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就有点哑，“真的。”

　　他忽然被惊醒似的弹回椅子，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扩散，直达耳际。

　　我也有些不自在地咬上吸管，将视线移到窗外。

　　不知不觉已到了下班高峰，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熙来攘往，却有个身影始终面朝这边立着，不知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