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少年》其一斤

1、前篇

　　1
　　雨后的天灰蒙蒙的，楼顶刚刚积存下来的雨水顺着排水管道砸落在地面滴答滴答。饶入站在旁边，看着水花发呆。

　　“饶入？饶入？饶入！”班主任严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恩......恩！”
　　“你家长呢？把你家长叫来吧，我想和你家人谈谈。”
　　“没有。”
　　“没有？把你爸妈叫来，什么叫没有？”

　　“没有不就是没有吗？”她一脚踢在水面上，顿时水面就像碎开的镜子一般，里面所有的倒影全部破碎。
　　滚滚的乌云再次从天边袭来。“这雨应该是没完没了了。”饶入信步向楼道内走去。她并不害怕被叫家长，就像她说的，没有就是没有，也不知道为何这老师为何如此执着的想要见到她的家长。路过教室，看到刚才还无可奈何的老师此刻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想着要不要进去，但或许这会更令他生气，于是掉过头继续向上走。
　　饶入不喜欢下雨，可这个地方总是下雨。坐在顶楼的阶梯上，后面是淅沥的雨帘，明晃晃的灯光在头顶上方摇晃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充斥在这里。
　　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的糖，看着墙上自己的影子，伸出手：“最后一个了，你要吗？”
　　“嗯。”突兀的声音响起。
　　谁？
　　饶入向着四周张望，并没有人。“这里，”找寻声音的源头，就在面前的那面墙上多了一个影子，“你好！”
　　“你好……”黑漆漆的一片，在白色墙壁上是如此显眼，可是除了她之外，这里其实并没有别人了，“你是谁？”
　　“我不知道。”伸出手，仿佛是碰到了那颗糖，“能给我吗？”“嗯。”她实在看不见面前有什么实物，只得对着影子：“你从哪儿来？”
　　影子摇了摇头，外面的雨一直下着，这个场景就像是电影里无脸人出现在了千寻的生命里一样。“嘿，”饶入叫住这个谜一样的生物，“那你知道些什么？”
　　“你叫饶入。”很认真的口气来自于那嘴巴一张一合的影子。饶入想着如果一直下去她肯定会错乱的。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没什么好问的：“嗯，我是饶入。”
　　是的，她就是那个饶入。
　　2
　　办公室里面终究还是站了一个人，那不是饶入的爸妈，是她的舅妈，她爸妈把她像寄放物品一样寄放在了那儿，可是，人家那儿根本就不是物品寄放所。
　　“你是他舅妈？她的父母呢？”不悦的口气从班主任嘴里发出，每次被叫来的家长都是这个舅妈，班主任不满，舅妈其实也不是很乐意：“老师，只要不是杀人犯法的事，以后你也就不用管她了，你再怎么叫家长反正都是我来，她爸妈不会出现的。”
　　“对呀，反正他们又不会来。”雨下得越来越大，这个小学校怕晚上会出事，便让所有人都回去了。此时学校空荡荡的，饶入坐在操场边上看着外面的雨，头上的遮挡物并没有为他遮住多少雨水，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薄薄的一层水溅出一朵又一朵的小水花。舅妈很早就走了，她并没有关心饶入有没有伞，也不会来找她，她有很多她要忙的事情。
　　随着钟楼的整点声响起，操场上的灯光也随着打开了，把原本黑漆漆的操场照得明晃晃的，雨丝在灯光的照耀下像金丝银线一样。这时，影子又出现了。
　　“你还没有走吗？”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但她知道他在，饶入对着面前的空气喃喃道。“下雨了。”悠悠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顺着风，似乎都带着和雨水嬉戏的痕迹。
　　“是啊，这里几乎每天都会下雨，每天都会……”
　　“快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是该回去了，过了这么久了，舅舅和舅妈应该不会再吵了吧。

　　“你不回去吗？”看着默默跟在身后和自己一起淋雨的影子，再看看屋内的画面。“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但是这里也算我半个容身的地方。”里面的画面很温暖，温暖的都让她不忍去打扰，“雨很大，你还是找个地方躲一躲吧！”“嗯，你快进去吧。”
　　饶入点了点头，轻轻地打开门走进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台，发出清晰的声音，客厅里的谈论声很大，似乎是特别说给她听的。按下水龙头的开关，水从花洒中喷洒出来，此刻，她耳朵里便只有哗哗的水声。
　　“饶入。”是舅舅，他叫住了刚从浴室出来正向房间走去的饶入，“过来一下。”她看见他身后的舅妈和弟弟，此刻，他眼神闪烁。
　　“饶入……”欲言又止，此刻他就像个天平，左边挂着，右边也悬着，“最近......”
　　“舅舅，妈妈最近给我寄了一笔钱，我给你们，你们帮我保管吧。”灿烂的笑容也可以浮现在这张小小的脸上，舅妈在听了这些话后脸上的表情马上变成了晴天：“哎呀，小入，说这些干嘛，多伤感情，你舅舅也是。赶快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你明天把钱给我啊，这钱你带着也不安全，快去卧室吧！”说完，扭着身子带着弟弟，回了房间。
　　“对不起。”她知道她让他在这个家很难堪，正欲离开的男人在听到这三个字后，转过头回了她一个淡淡微笑：“没事，下次记得早点回来。”
　　黑夜是最容易让人陷入沉思的，躺着别人家的床，盖着别人家的棉被，住着别人的家，其实也算是习惯了。闭上眼睛，影子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他不会被淋着吧。但又转念想，他只是影子罢了。
　　那一晚，很安静，那一晚，路灯一点都不孤单，那一晚，有一个黑影在灯光下站了一夜。
　　3
　　雨后的太阳异常强烈，在水珠的折射下显得更加明亮，但即使是那样，它依然晒不干饶入身上大片的水渍。阳台上的女孩们看着这个场景，窃窃私语。
　　“她还真是个怪物。”
　　“她是脑袋有问题吗？”
　　“真不知道梁楠喜欢她什么。”
　　这些小姑娘一天到晚脑子里可能装的只有这些东西吧。饶入听着这些话，也没有多做反应，依旧安静的站在阳光中，她现在只想赶紧晒干身上的水渍好回去上课，不然老师又会让他叫家长。
　　“你在干什么？”悠远的声音传来，一团黑影在她身边停住。
　　“光合作用。”
　　“什么？”
　　“嘿嘿，没什么。”好像人不能光合作用吧，“还要糖吗？”
　　“嗯。”她不知该怎么给他，只有放在他影子旁。
　　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下就像是跳跃的精灵，此刻已经上课了，整个校园陷入个安静，只听得微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饶入闭上眼睛，感受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安静，她很享受这一刻。
　　“饶入。”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原有的宁静。当然这声音肯定不是那个头发早已地中海的班主任，是刚才那些女生口中的少年，所谓喜欢着她的梁楠，“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
　　对很多人来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对她来说，他就像一个太阳，太阳的光芒太强烈了。
　　“你身上的水这么晒也晒不干啊。”手上是事先准备好的外套，边说边递给她，“还是那些人吗？”饶入点了点头，她对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不需要为他们考虑，更何况他本就知道。
　　他对此似乎也很无奈：“对不起，她们太过分了，怎么……”
　　影子呢？低着头的饶入发现影子不见了，糖也不在这儿了，他去了哪儿。身边是一直说着话的梁楠，而她的眼睛却一直在地上徘徊，空荡荡的的操场再也没有其他的影子。小树林在微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地上的影子在左右摇曳，可她始终没有找到她想要找到的那一片漆黑。
　　“饶入，饶入……”一直在寻找的少女忘了身旁的少年，脸上呈现出慌张。梁楠唤回她的神思：“你在找什么？”
　　“啊，没有。”影子是她的秘密，“没什么，谢谢你的外套，我们走吧！”
　　夏日就这么挂在高空，散发着它独特的光芒，回过头去看那空白的地方，你是只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才出现吗？
　　4
　　饶入不再是一个人走在校园中，每天梁楠都会陪她一起上学、放学、吃饭，众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放在他们身上，两个“名人”在一起确实要比一个更吸引人，但也正是这样，影子好像再没出现过。
　　中午的教室没有几个人，梁楠去参加活动去了，她终于可以一个人了。
　　饶入顺着楼梯向上走去，一直走到顶楼的楼梯层，天台的门还是锁着，因为最近总在下雨，学校害怕出事就一直没有开放。
　　饶入坐在楼梯上，两条腿伸长搭在梯步上，阳光混着灰尘从小门里射进这长年都很潮湿的空间，她盯着那片阳光，她在等着谁，她在等着影子。
　　“你朋友呢？”悠远的声音传进饶入的耳朵里。她看着那团影子，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起来：“我把他打发走了。”
　　“打发？”
　　“你难道不是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吗？”小小的得意在她语气里俏皮的跳跃着，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一直阴郁的脸显现出温柔的暖色。见没有回复，她便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想，“你可以一直在这里的，我不是我只在孤单时的朋友。”
　　“是吗？”
　　“嗯，你算是……”看着楼梯间穿着校服的女生，正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转之，“你找谁？”
　　从她眼里，饶入看到了惊疑与恐惧，“刚才你在和别人说话吗？”她看到饶入点了点头后，惊慌的逃开了。
　　“你不该这么说的。”影子一直站在阳光下，只有在光亮下，他才会有存在感，“他们会议论你的。”
　　“没关系，在他们眼里，我本来就是一个怪人啊。”她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件事会被传得到处都是，她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她。
　　“饶入，你现在在想什么？”影子虽然没有真实存在，但他似乎感受得到饶入，感受得到她背后繁多的秘密。“没想什么。”脑容量不大，想多了不好。
　　一抹身影在还未下课的时候就在窗子外来回走动着，他在那儿已经待了很久了。所以当铃声一响，老师刚从教室出来，他就走进了教室，来到了角落的饶入桌前。
　　“饶入……”梁楠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但一脸平静的饶入却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嗯，我去了那里。”
　　所有人手里虽然都是在干自己的事，可他们的耳朵此刻都竖得高高的，生怕错过了一句话。
　　梁楠的眼睫毛重重的垂下，不断的颤抖着。面前的这个女孩，那个一直存在于他脑海的女孩：“不要，不要再去那里了。”
　　“为什么？”
　　“饶入，不要去那里，不要去，好不好？”就像是在乞求，一直像太阳一样的他此刻虚弱的像是有个千斤顶压在他身上一般。
　　“好，我不去了。”
　　5
　　太阳已把它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山的后面，夕阳笼罩着整个校园，这个时候已经放学了，空荡荡的校园不时传来一两声篮球碰撞的声音，显得如此清晰。
　　火红的余晖透过窗玻璃的照射给坐在教室里的饶入披上了一层红色。
　　“你为什么还不走？”影子在她旁边站着，看着这个表面假装平静的女孩，她的双手在不停的绞着，反复摩擦着手上那一条横穿手掌的线。
　　“他们回来了！”声音里混杂着细碎的抖动。
　　“回来？谁回来了？”“我爸妈。”
　　四个人围绕着茶几欢乐的交谈着，说着在外的见闻，说着在内的辛苦。门把扭动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打破着原有的和谐。
　　“小入回来了。”舅妈的声音响起，脸上伴着笑容，“怎么这么晚，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吗？”“做值日做晚了。”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两个人，“爸，妈。”
　　两个打扮得光鲜靓丽的人看着这个许久不见的女儿，微笑的点了点头：“把门关上，快点过来坐。”
　　对着门外小小的嘀咕了一句后，她才把门关上，她让影子跟着她一起进来了：“我先去卧室放东西。”她让影子跟着她，慢慢踱回了卧室。“他们的皮鞋真漂亮。”饶入慢悠悠的收拾着东西。她想念他们，但有时候想念并不代表她想见他们，和他们一样，“以前他们都是穿布鞋的人呢。”
　　“饶入，你和你的爸妈发生了什么吗？”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也都在演戏。
　　“你知道手上长断掌意味着什么嘛，”轻轻抚摸着手掌上的长线。脚步渐渐靠近，感谢这个不隔音的墙壁：“有人来了。”
　　妈妈走进来环顾了整个房间：“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吗？”眼前是单独站立着的女人，这房间再没有其他人，可刚才确实有听到一些声音。
　　“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我们要出去吃饭，因为你还有作业，明天还要上课，我们就不带你出去了。舅妈说家里还有吃的，你自己记着煮点。”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仅剩的女儿，她怎么都爱不起来，她想，如果她的手上没有那一条线，没有那件事，那就好了，“我们先走了。”
　　“嗯。妈妈再见。”轻轻关上的门关闭了她对她，她对她的进一步靠近，“看吧，就是这样。”
　　6
　　已经上课好久了，饶入一直坐在顶楼的阶梯上，发着呆，影子也就一直在她身边陪着。饶入每天都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一样，但却毫无目的，也毫无头绪，就单纯的喜欢发着呆，似沉思，似想念。
　　“不上课？”影子问着这个时刻神秘的女孩，她的心脏如一个无底洞，没有春风，没有鸟语，没有阳光，有的只是她尽力埋藏的秘密。她轻轻的扯着嘴角：“去了又有什么用，反正要转学了。”
　　“转学？”很多时候，影子都猜不透眼前这个女孩，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伴，但是她也奇怪地宁愿要一个影子陪伴。“他们好像要把我带走，他们讨厌这个长年都下着雨的地方。”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铁门外传来，又下雨了。
　　“影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我来......冒个泡~~~
短篇，就两章，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