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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春娘打着呵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正是辰时。

      前一天晚上闹得厉害。那小傻子一丢进水里就醒了,随后便像是被滚水烫开了皮的猪一般哀嚎起来,浑身□□地上蹿下跳——挣脱了秦妈子的桎梏,踩了几个小孩子的脚,顶了春娘的肚子,又砸了龟公的脑袋。

      傻子疯地厉害,若非几人一同上去治着,堵嘴的堵嘴,捆手的捆手,差点就叫他跑出去了。

      为了防范人再惹事,春娘干脆把傻子捆好套进麻袋,丢进了柴房,命龟公在外间守着,自己则和秦妈子歪在塌上。

      虽一夜相安无事,可夜里秦妈子一个劲儿地翻身和唉声叹气却扰地春娘这觉睡得十分不爽利,因此脾气也大了三分,刚到辰时便扯了尖嗓催促少年们起床。

      孩子们乱成一团,皆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时间谁踩了谁的脚,谁压了谁的胳膊肘,争论起来。

      春娘就要发作,关着傻子的柴房却兀地传来一声巨响。春娘连忙去看时,却见少年紧半阖着眼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见有人过来,眼珠子只荡了一下,便没其他反应了。手脚皆已松绑,可人却毫无生气。

      “怎么了这是?”

      “装病!”龟公粗暴地回答,一手抓住少年的头发,狠命地把他提起来往地上一摔,“还装么?装什么!”墨如身子骨轻,除了调皮的本事,旁的那是一样不沾,素日的机灵在这绝对的力量前毫无用武之地。

      他手脚着地,撞上结实的砖头,疼的打颤。还没等他支着身子爬起来,龟公跟上去就是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照例又是第二、第三脚。

      但男人很快地就停下了——墨如一声都不曾吭,实在叫这位在柳香榭里呼风唤雨的龟公恼火。从前那些托病偷懒的,哪个不是在他的严惩下嗷嗷叫唤?再不济,也一定是眼泪鼻涕一把不住求饶的。

      想及此处,男人怒气冲冲地从外头拎来一盆昨夜搁置的脏冷水,迎头泼在这不通人事的少年头上。

      这是秋天,外头太阳高照,可这寒风却一直呼呼地吹着,冷地厉害。

      墨如经昨夜折腾,体寒之症又犯了,这病本就凶险,满头大汗有气无力,忽然遭了这意外的一泼,却像是垂死的鱼反射地跳起来。

      门框旁倚着的春娘捻着帕子转过头朝外面张望的少年们笑了:“你们看看!这不是假病?我看他倒挺精神,一盆冷水就医好了!”

      探头探脑的少年们无不因此骇了一跳,同情又决绝地望着方才那一弹又死气沉沉的傻子来。

      杀鸡儆猴。看谁再违逆她的意思!

      “哎呀,哎呀!打坏了可不好。”秦妈子忙转出来,扯开龟公的胳膊劝了两句,龟公这才松开手。

      闹了一番,时候也不早了。

      “行了,还不走着?夜暮前要进城。”春娘似没什么耐心,沉声催促。这新买来的一批,听话的,模样也只算的上清秀,是上不了台面的。

      而长得最合她心意,却最不听话,且还是个傻子。虽然模样精致,可一瞧那反骨头,就叫她提不起兴致。

      少年们还小,心性实在如孩子般,见老鸨阴晴不定的脾气,一会儿笑如残阳,一会儿暗如阴云,纷纷开始打颤,担心起自己未知的命运来。

      有个小的,没忍住,眼泪一落,站在原地哭出了声。

      “我,我不想走!”

      这不哭不打紧,一哭,一连串地都抽泣起来。

      不想走还由得你的主意?春娘被吵得头疼。

      凤眸一扫,目光从那些少年的面孔上挨个儿仔细看过去。

      这些少年,有的是被人贩子卖来的,有的是主动来求生路的,也有些,是父母养不起送出来的,都是贫苦人家出身。

      刚来的时候,袖子一个长一个短的是常见,麻衣上挂着十来个布丁的都有。皱眉畏眼,看着就倒霉气。

      这会儿哭地厉害,更令人厌烦。

      “都别吵吵了!”

      春娘虽才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对这场面却是见惯了的。

      那些失足落入勾栏的少年少女,哪个不是这么闹过?寻死觅活的都有。现在还不是乖乖地承欢?

      到底是无知,要是知道到了那儿有多好,一个个擦鼻涕揩眼泪都来不及。

      她一出声,少年们又都如鹌鹑似的噤声。有两个九岁左右的小孩子,一下子收不住,压了哭声,气却涌不上来,只好一边打嗝儿一边唰唰地流眼泪。

      春娘自然也不会好心让这孩子再真的哭出声好好发泄一场,她垂眸忘了眼地上趴着的墨如和揪着他头发的龟公。

      “咱们来的时候,准备了十来套衣裳,秦姐姐,你去拿来给他们分派了。换件衣裳也算换个气象。”

      她的声音拔高了,后半句是对着少年们的,“往后你们就得忘了从前,成了上等,服侍好主子们,油水也少不得你们。吃香喝辣,总比你们那些黄土里刨食得死人爹娘过得神仙些。”

      “便是我在这儿多说一句,若是你们有幸,被哪位官人看中了,赎你们回去。往后大鱼大肉,便叫插了翅膀,飞到了天上。”

      这话一说,最小的那个,贱名小土的,便止住嗝,泪眼婆娑地望着春娘,“你说的是真的?”

      “如何不真?疑心我诓你们,大可到了地儿找带你们的仪态小厮问上一问,都这么告诉你!”春娘趾高气昂地抬起瓜子般尖尖的脸,将那锥子似的下颚抵着少年们,“不过你们要是不听话,我们那儿有个规矩,便打到下等去,一辈子只有给上等们端茶送水扫洒屎尿的份儿!”

      兴许是她说话的声音吓人了些,亦或是她说的话太过可怕,小土又打了个嗝儿,就要哭,却被旁边年纪大些的捂住了嘴。

      这个年纪大些的少年,就是昨天晚上最后被秦妈子拎出来的,唤作阿长。模样算是这群少年里最为清秀的,不过比小土大上两岁,还未长成的小脸上就多了几分冷峻和成熟。

      他与小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见小土还要哭,便厉色瞪着弟弟,清亮的双眸中分明写着三个字——“不许哭!”

      春娘早就注意到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方才这群少年哭地厉害,偏他挺着胸脯不做声,看着也是个心性高的。再加上出色的容貌和上好的身板,倒叫她不禁予以厚望。

      小土被唬住,硬生生将眼泪断了。于是便也倔强地和哥哥一同盯起老鸨来。

      这两个,好像是父母卖过来的?想起那对衣衫褴褛望着她递出去的银子露出贪婪笑容的夫妇,春娘胃中便一阵翻涌,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做这个买卖,总接触这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甚至卖儿卖女的穷人,可却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种行为。

      至亲骨肉都能豁出去,还有什么不是他们能拿出来卖的?只要自己过得下去,旁人如何,与他们自然没有分毫干系。

      秦妈子已经回来了,将怀里抱着的包袱搁在炕上。春娘捏着兰花指解开绳结。

      那包袱布本就已经是少年们长这般大都不曾见过的上好绸缎,她从中拿出来的十来件衣裳更光彩夺目,引得孩子们一叠声儿惊叹。

      “都是你们的,往后跟着妈妈我,这样好的缎子有的是!”春娘见那些少年一人抱着件袍子,又不敢摸,也不穿,只瞪着眼惊叹。便是方才那个小老头一样坚韧的阿长,都圆着眼睛。

      到底还是个小鬼,见识短浅。

      春娘一笑,心里有了数。

      春娘找那方才被惩治的少年,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缩在角落里,裹着那身看着就单薄的白色长衫瑟瑟发抖。小傻子嘴唇发青,脑门儿上糊了一层冷汗,弄的头发都湿漉漉的。

      “喂!傻子!来领你的衣裳!”

      毫无反应。

      女人微皱起眉,垂下捧着红衣的手。难不成真是病了?

      一旁的秦妈子还在教其他几个小的如何穿衣,听见春娘支唤歪在角落里的少年,忙赶上去,接过衣裳,“我替他换了,春娘,你瞧瞧其他小子去。”

      说罢就开始替墨如解衣。

      “人不会真叫你打坏了吧?”春娘瞧着秦妈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小声嘀咕着责问起龟公来。

      龟公满头大汗,有些怕了。他家这位春娘,平时什么话都好说,只是最忍不得废银钱的事。小倌打坏了就要重新买,重新买就要花更多的钱,这是春娘此生不能忍之头等大事。

      “小的也不知道。这,没下狠手啊!”

      龟公打人的力道她速来放心,常常是不伤胫骨却能让人得到教训的。若真是路边随随便便打死人,心中没好歹数的莽汉,春娘倒也不会放心让他自行处置了。

      傻子看起来气息微弱。若非龟公之过,那多半是因为自身的隐疾。想到这,春娘便心里愤恨,若有银针和草人,早在那人贩子李老头子身上扎了不知道多少个窟窿!

      花那么多银两买回来个病秧子,总让人有那么几分气闷。可想想那张脸,也就忍了。

      “先给他换好衣裳,穷乡僻壤也找不着好大夫,有什么病,回泉州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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