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听蛙》南柯子

54、家门口的变化

　　我于2011年跟随我先生来到临安的浙江农林大学，从此在这片弹丸之地落脚谋生。三年之后，我们利用省吃俭用外加七拼八凑的钱付了房子的首付。这块南宋小朝廷眼里的“临时苟安”之地，就这样慢慢成为我们的“长安”之地，或许还是以后的“永安”之地吧。
　　在这十年间，我以一个新临安人的目光，见证了家门口的一系列变化——

　　一、大学校园
　　我家的房子买在浙江农林大学旁边，所以大学名副其实就在家门口。每天清晨起床，推开窗子一望，就能见到学校开阔敞亮的南大门，以及从大门进进出出的车辆行人，还有学校后方如背景色调似的隐隐青山。
　　初次来到这所大学，但见校园大西门、小西门两个出口歪歪斜斜，四周的围墙破破烂烂，周边住户的猫狗随便往里钻，仿佛农村老家的菜园门。距小西门不远处有个垃圾场，一年四季总是臭气熏天，夏天走到此处更是臭不可闻，行人不得不捂住鼻子迅速跑过去。校园周围到处都是农田，种着当地时令的蔬菜瓜果，不远处还有几亩稻田，一派生机勃勃的农家景象。我隐约有些失望，莫非我们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地打拼多年，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然而走进校园，看到的则是另一番风景。那正是初夏时节，似锦的繁花照理已经开过，然而从五洲广场到东湖食堂的那条笔直的大马路上，两旁的泥土中依然盛开着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我们一路踱来，如同走进五彩斑斓的童话世界中。
　　只是走到宿舍区，感受又有些不同。那些宿舍楼的名字，仅以简单的A1、A2、A3，B1、B2、B3之类的编号命名，仿佛置身于冰冷的化工厂，没什么文化底蕴。我想起素有“中国最美丽的大学”之称的武汉大学，其宿舍楼分为梅园、樱园、桂园和湖滨四区，宿舍名与周边的风景相得益彰。
　　这几年学校发展很快，尤其是2017年学校入选浙江省重点建高校，又顺利评上五个博士学位授权点之后，呈加速度发展趋势，校园建设几乎每年都有新变化。我刚来时破烂不堪的围墙早已拆除，改建成刻着弧形花纹的美丽铁栅栏。大西门修建得气势恢宏，直接将学校提升了一个档次；小西门也焕然一新，门口站岗的保安再也不会忍受风吹雨淋了。小西门边的垃圾场建了个垃圾房，周边环境卫生多了。校内的食堂和超市都重新装修过，变得更加整洁、气派、丰富……
　　趁着六十周年庆典之际，学校将南大门门口好好地美化了一番。校园进门处原本是大片的草坪，可以一眼望到伫立在五洲广场上五根合围粗的灰色木化石，校内的大体规划一览无余。如今草坪风格大为不同，正中心种植了一棵由校友赠送的价值一百二十万的油橄榄，宛如一个身份尊贵的主人，目光灼灼地恭候着来往行人。每到酷暑或严寒的时节，绿化师傅都会为它罩上黑油布，像给新嫁娘蒙上红盖头一样精心地保护起来。
　　再往里走十多米，“求真敬业”四个金黄色大字便赫然映入眼帘，它以行楷体书法写就，刻在一块重逾千钧的巨石上，据说是学校花重金聘请省里的著名书法家题写的。只可惜这几个字落纸平平，承载不起巨石的分量，尤其是第三个字“敬”柔弱无骨，右边的反文旁更是有些垮，似乎下笔无力，明显是个败笔，像是对校训的讽刺和“大不敬”。校训石后面新植的数排银杏，则成为学校的一道进门屏风，将校内与校外隔开，如同家庭居室的玄关，使行人到此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
　　校园的各处景观，以前大多没有名字，如今不仅起了名，而且请著名书法家题写，并以醒目的红色将其刊刻在石碑上，比如植物园、香花园、文化园等。学校还征集了古枫走廊、衣锦拾忆、集贤论道、银杏染秋、翠园观竹等“十大景观”，使得校园更富有人文色彩。不过其中有个别字句还有待尚榷，比如“得荼问茶”中，“荼”就是“茶”的意思，既显得啰嗦，又解释不通。“官塘问渠”中的“渠”字，分明是从“问渠那得清如许”借鉴而来，诗中的“渠”乃是“他”之意；即使取字面意思“水沟”，似乎也说不通——在一个小池塘边问水沟干嘛？还有东湖的九曲回廊连接着一个“鹿鸣岛”，岛上建有一座“天簌亭”，正可以吟风赏月。亭子两旁楹柱上，以黑底绿漆镌刻着两行字，右边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左边是“鼓瑟吹笙和乐且湛”。除了字数相等之外，我看不出来哪里像一副对联。
　　这所学校尽管还有一些不尽人意之处，但总体说来是在慢慢地完善。走进校园，不时有一两簇无名野花从路边探出头来，令人感到些许小惊喜，像一个姿容俏丽却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村姑，也不失为小家碧玉。尤其是东湖那一池碧水边，安装了许多如公园那般昏黄朦胧的地灯，在夜幕来临之际星星点点地亮起来，与天上的星月，还有水波中微微动荡的星月和灯光交相辉映，让人沉醉其中，忘记归途。

　　二、宝龙广场
　　我家住在临安城东北角上，周边没有一家基本满足生活需要的大超市，逢年过节采办家用物品，只得耗费大半小时骑着电动车前往数公里之遥的沃尔玛超市。每次去一趟超市，半天的时间基本上就报销了；更烦恼的是，自己体力有限，电动车也驮不了多少东西，所以只要能够在家门口轻易解决的事就尽量不去那儿，尤其是遇到下雨、下雪、刮台风这样的恶劣天气。
　　可是就在三年前，突然听说家门口要建一个全临安最大的广场，老板是上市公司，实力相当雄厚。家门口的一块地很快被一道绿色的围墙圈起来了，细密的水雾喷洒在围墙上方，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那儿原本是当地几户农民的菜地，有一年清明节的晚上，我还走到田间沟里烧过纸钱，以寄托对亲人的哀思。菜地中间搭着几间破破烂烂的棚子，有的棚顶上还盖着油布和塑料薄膜遮风挡雨，门口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很可能是收破烂的外来户的住所。我从这个建筑工地周边走过时，曾不止一次地感到好奇，这么一片不起眼的菜地，会建成什么样子呢？
　　在民众的焦虑等待中，2019年11月22日，这块被围裹得密不透风的土地似乎在一夜之间揭开神秘的面纱！昔年的菜地和破屋早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集餐饮、超市、电影院、游乐厅等娱乐休闲于一体的综合大楼。开业的前三天，广场有许多优惠活动，好多商品打对折，据说还有著名歌星前来激情演唱。到了晚间，广场周边的所有彩灯一起点亮，连夜空都被映得五彩斑斓。我们好像从刀耕火种的农耕时代一下子跳进了灯红酒绿的现代大都市，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
　　自从宝龙广场开业之后，我们再也不用骑着电动车跑大半个小时了，晚饭后带着孩子悠闲地出门散个步，顺便就能将所需物品采办回家，而且经常能碰到商品打折、促销搞活动。逢年过节，广场上还不定期地举办各种文娱活动、赠送奖品，以吸引八方来宾，也丰富了我们这些周边居民的业余生活。
　　广场的兴建还促进大量的就业。由于商铺众多，大楼里的告示墙上常年张贴着各种招工信息。招工方式也很灵活，全职的和兼职的都有，兼职的还可以自由选择白天、晚上、周末还是法定节假日。有文化的可以应聘经理、会计、主管等职务；肚子里没墨水的也不用发愁，可以做些扫地、洗碗、剁鸡砍鸭、看管购物车等简单的事，只要你勤劳肯干，总会有你一口饭吃。与广场仅一条马路之隔的大学，贫困学生也可以在此轻易找到一份兼职工作，补贴生活。我想起自己当年在南京上大学，这个古老的城市高校林立，我所在的南京大学周边就有南京师范大学和河海大学夹峙，任何一份工作都有不少学生虎视眈眈，要是我能碰到这么多兼职机会，手头肯定会宽裕很多。
　　伫立在家里的阳台上，我一眼就能望到宝龙大楼那些耀眼的彩灯，它们实在是太炫目了，而且不管我睡多晚，都一直亮着，是真正的“不夜天”。面对着这栋在短短两年内从菜地里耸立起来的大楼，我恍然有一种繁华如梦的感觉，又有些怀念起当初的那份田园牧歌式的黑暗静谧来。我觉得夜本来就该是黑的，虽然它有时候给人以神秘、恐怖之感。如果黑夜不像黑夜，那么白天也就不成其为白天，我不喜欢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
　　可是我们终究回不去了，人们在享受社会高速发展所带来的便利的同时，多少总会付出一些代价吧！

　　三、杭临轻轨
　　临安几乎四面环山，像是群山中间的一小块盆地。由于山峦的遮挡掩护，狂风暴雨到此也有些驻足不前。有好几次，天气预报说台风“利奇马”要来了、“罗莎”要来了、“烟花”要来了……让大家提前做好各项防护措施。我也紧张得不得了，早早地将家用物品买回，就猫在家里闭门不出了，谛听着窗外的高压电线被狂风刮得呜呜作响，跟严冬的北风差不多，也不觉得有多大。
　　几阵风过后，我还严阵以待地守着更猛烈的狂风到来，却听我先生在一旁淡淡地说：“台风过去了。”不会吧？台风就这么过去了？我有些不相信地翻看微信朋友圈，果真已经风过无痕地走了。在我的印象中，台风应该是把路上的行人吹得站不直腰、车棚里的自行车刮得东倒西歪、农田中的简易雨棚屋顶掀翻揭走，就像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样惊天动地、凶猛无情才对，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偷偷溜走呢？
　　所以很多人都说，临安是一块适合养老的地方。有些精明的温州人，还不一定是商人，而是手里有一点闲钱的那种，在临安的房价还远远没有涨起来的时候，就早早地囤了一栋按揭的房子，准备若干年后作为自己的养老住所。但也正因为临安的地势限制了它的发展，故而临安一直被排斥在现代文明之外。我注意到，浙江省内的很多小地方，比如绍兴、义乌、湖州、丽水等，都通了火车，惟独临安没有。
　　直到数年前，突然听说政府要在临安修建地铁，接通杭州与临安。整个临安都沸腾起来了，大家几乎奔走相告。2020年4月23日，在千千万万临安人的翘首企盼中，杭临轻轨，即地铁16号线终于开通了。朋友圈里，大学老师、作家文友们都在秀自己坐地铁的体验，令我羡慕不已。可我一则成天被一个屁大的小孩缠住，二则有点害怕瘟疫流行期间人多扎堆，反正也没什么非去杭州不可的理由，因此我的活动范围基本上仅限于工作场所和住宅周边。
　　机会说来就来了，而且是那么无奈。那段时间气温突然升高，春季最高的一次竟飙到恐怖的37度，虽然仅仅如昙花一现，也让人够受的，特别是对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来说。有时前半夜还很热，可以什么都不盖；而后半夜突然变冷，又必须及时盖上毯子，很难照顾。
　　每天夜里睡觉，雷雷都在床上东翻西滚，把身上盖的薄毯子全部蹬掉。每一个夜晚，我都得给他盖无数次被子。有一天下雨降了温，次日清晨起来，他便开始淌鼻涕。我立刻变得高度警觉，以我的育儿经验，婴幼儿的病情变化非常快，如果不将感冒迅速扼制在萌芽状态，任其发展，过不了一两天，孩子就会喉咙肿大，发烧，甚至发高烧，严重的烧成肺炎。而雷雷吃西药很容易拉肚子，身体瘦下一大圈，因此他每次生病，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抱着他去杭州找国家级名中医开药。
　　据说598是整个杭州最快的公交车，从临安东站到黄龙公交站45公里，仅需一小时就到达。以前我总是坐这趟车进城，天刚蒙蒙亮就抵达终点站，下车后飞速打的到医院抢号子。这次我想坐地铁试试。可是临安地铁16号线的始发时间是清晨6点20，起得再早也没用。我带雷雷在6点多钟上地铁，中途转了一趟车，到杭州已将近9点。因为地铁绕了一个大圈子才进城，而且中间停靠的站点实在是太多了，足有30多个！幸好那天病人不是特别多，我顺利地加了个号，不然很可能会贻误病情的。
　　地铁还有两个明显的缺点，坐椅全是银白色的铁椅子，一坐上去就感觉浑身发凉；而且在地铁上千万不能犯困，否则很容易坐过站的。有几次因为前一天上了晚班过于劳累，我在地铁上打盹，差一丁点坐过了站！而598车上全是温暖舒服的真皮椅子，可以放心地从起点站一觉睡到终点站。所以我觉得地铁与公交车各有千秋。
　　地铁的修建，迅速拉动了临安的经济发展。有人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地铁修到哪里，房价就涨到哪里。与此同时，临安撤市划区，真正成为杭州的一部分，而且房子暂时还不限购。很多外地炒房团瞄准临安的楼市前景，直接提着成捆的现金来到临安买房；一些本地新晋的拆迁爆发户也毫不相让，这些综合因素促使临安的房价像坐直升飞机一样飙升，从起初的五千左右/平米迅速翻了两倍多，最高的竟冲破两万/平米。据说在以前公积金很容易贷到房款，后来由于拿着大把现金买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办理公积金也比先前困难一些。我们学校引进高层人才，有些人才考虑到房价太贵，而住房补贴却很有限，便作了其他选择。
　　万幸的是，我家总算抢在2016年房价飞涨之前买了房，否则生活会过得拮据很多。我家虽然没有享受到房价上涨带来的红利（因为买的是自住房，不可能卖掉它去住大街），但总算能够保本。我有朋友前几年因手头紧张，房子买得太小，这几年想换个大点的，却困难重重；还有朋友前几年犹犹豫豫没买房，现在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地铁真像一柄双刃剑，让人欢喜让人忧。

　　四、办事效率
　　这些年，临安的变化多大呀！
　　从古至今，我们只要出门，有一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钱包。可是现在，这个传统习惯被电子化给彻底颠覆了。现在我们只要随身携带一部手机，就能走遍天下。手机付款、手机买票、电子身份证、自动刷脸、指纹识别……既方便又快捷，所以现在很多年轻人压根不带钱包。不过手机没电或断网就很麻烦，因此我还保留着带钱包的习惯，只是里面的现金不多。听说阿里巴巴集团创始人马云曾经放言，一个乞丐在杭州要是不会用手机，恐怕连饭都讨不到！
　　以前我们出门打车，有时在马路边上干等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一辆车过来。有些地势稍偏的小路，的士根本不愿意开进来。而现在，我们只需用手指在手机上划拔几下，就能轻松地从微信上叫来出租车、拼车、顺风车甚至豪车，车的档次随自己的财力而定，只要你下单并且出得起钱，再偏远的地方也会送你去。
　　随着电子化的飞速发展，临安许多机构的办事效率也进一步提高。早在数年前，我就在临安各处网站上看到不少政府部门宣称“最多跑一次”，我母校南京大学的一位任课老师还专门将网上挂有“最多跑一次办公室”牌子的照片发到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说明这的确是个令人振奋的新鲜事物。我家买房后，我将户口从老家湖北迁到临安来，为了尽量减少跑腿，我在出发前仔细询问过办事处需要准备哪些材料，可老家还是让我千里迢迢多跑了一次；而在临安，我的的确确只跑了一次，所有的事情就干净利落地办好了。
　　我们很多人可能都有这样的经历，大清早起来乘公交车，赶一上午的路，只是为了去单位敲个鲜红的公章；半分钟以后，再大老远地赶往下一站，没准一天的宝贵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而今在很多单位，这样耗时费力的程序可以省了。前一阵子，我因为申报一个课题，需要去单位总部盖个章，我将填好的材料发给公司相关人员，她将需要盖章的那一页打印出来，签好字、盖好章后，很快以PDF的形式发到我的邮箱，全程20分钟都不到，实在神速！
　　现在临安各医院开始时兴电子医疗卡，挂号、缴费全都可以自助进行，极大地节省了病人的时间；医院人工收费处以前经常人满为患，如今这条队伍大大缩短了，也节省了医院的人工成本。更为便捷的是，以前去医院看病必须携带病历本和医保卡，而现在只要亮出本人的健康码（绿码）就行了。前几天，我想到自己的黄芪生脉饮快喝完了，得赶紧去医院再开三盒，可是忘了带医保卡。因是第一次除了手机之外什么都没带就去医院，我还有些担心——就这样也能看病开药？我骑电动车来到人民医院，在自助机上挂号、排队之后，医生拿着我的手机扫了两次健康码，很快就让我去自助机上结账。从我走进医院到拿到药，总共不超过一刻钟，可真够快的！
　　以前的医保与药店的联网不太彻底，医保卡上本年及历年帐户的钱用完之后，假如还想继续用医保买药，就必须去医院找医生开药。但奇怪的是，很多药店里的常见药，比如归脾丸、补中益气丸等中成药，有些医院从来不进货，这样就导致很多药品根本不能刷医保，只能自己掏真金白银去买。而今医保与药店完全联网，医保卡账面上的钱用完后，在药店买药同样可以累计进入医保，达到一定额度后再报销，这样为老百姓省下不少时间和金钱。

　　家门口的变化还有很多很多，而且是全方位的，这里难以一一尽述，我只能慢慢地去发现，去体验，去记载了。
　　2021年1月4日于浙江农林大学衣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