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听蛙》南柯子

28、夜

　　上帝之手扯起一片巨大的黑色幄幕，向大地缓缓地罩去——于是夜降临了。
　　夜又黑又深，黑如翰墨汁，深似银河水，满满荡荡地充盈着世界。
　　这沉实的、无边的夜！
　　上帝给他的臣民全蒙上了黑纱，我辨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他的脸上隐约有一层捉摸不透的笑。倘若在白天，是喜是悲是愁是怨是笑是怒是癫是狂，一眼就能望到。我不知他会耍些什么花招，想要防范，却又无从下手。
　　在夜的掩护下，我恍惚看到侵凌邻国的敌军衔枚疾走，谋朝篡位逆臣调兵遣将，陷害无辜的小人密谋筹划，杀人越货的匪徒坐地分赃……一群魑魅魍魉跳着欢快的舞蹈。夜包容一切，纵容一切。
　　我的周身被夜围堵着，围得密不透风，堵得喘不过气。
　　不，我怎能受制于夜，甘愿被这黑的神愚弄！
　　我呼喊着，从天边逃到旷野，再逃到山间，企图跳出夜的怀抱。我跑得飞快，一双赤脚被路面的石子硌得生疼。耳边却听不到一丝风声，大约风也被夜所同化了。夜却柔柔地，然而紧紧地萦绕在我的周身，我挣不脱，摆不掉。
　　我用尽平生之力挥出拳头，向眼前黑黑的一团狠狠砸去。就像砸在棉花上，不，比棉花还要柔软；就像砸在烟雾上，不，比烟雾还要缥缈。夜毫不理会，似一个稳操胜券的斗士面对一只蚂蚁的撕咬。由于用力过猛，我一个趔趄，栽倒在这黑的陷阱里。
　　我气极，双手猛地向夜捂去，就像小时在石缝里逮一只蛐蛐儿，想抓住这虚伪的罪恶的夜，将他撕成齏粉，望空中一扬。夜狡黠地一笑，泥鳅一般从我的指缝间滑落，我依旧两手空空……
　　这无影又无形、无声又无息的夜！
　　我深陷入极稠极浓而又无边无际的液状物之中，就像一只贪嘴的苍蝇被糖纸牢牢粘住一般，越挣扎便被束缚得越紧，我惟有长长吞吐着夜，细细地咀嚼着夜。
　　“喔喔喔——”正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啼叫挑破夜的幄幔，露出第一缕曙光。
　　哦！我怎么竟忘了，上帝赐予人类夜的同时，也赐予了昼。倘若没有夜，昼也就无从谈起。上帝是如此无情，又如此公平！
　　于是我不再害怕夜，平静地迎接每一个夜的到来，因为夜的尽头是黎明。
　　然而我又有些犹豫，因为昼的尽头仍是夜，夜与昼相互交替着、颠覆着，谁也无法实行永久的统治。况且，谁又敢保证昼一定比夜更好呢？

　　（本文发表于《今日临安》2016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