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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8章 死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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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晓月初坠,宿云渐歇之时,我与翩然、永年便随军出发。
我们与其他三人,穿着小厮服,骑着劣马,行于队伍最后,我与翩然共乘一骑。
晨雾迷蒙,飘飘渺渺,漫洒江天。我们行过沙地湖边,江岸苇丛,渐觉寒气逼人,萧索难耐。我不禁想起一阕词:
“候蛰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 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只有一支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当此际,同坐于我身后的翩然格格忽然一阵痉挛,身子前倾,沉声呻吟。我急问:
“你怎么了?”
“没事,”她低声道,“只是碰巧今日来了月事,漫漫之路,有些吃不消。”
“那怎么办?要不要暂停片刻?”
“不用了,”她宽慰地一笑,“我不要紧。”
尔后,将军们马不停蹄,尽极急速之能事。转瞬之际,天似初亮,但昏昏沉沉之态,依旧驱之不散。
此日为阴天,沉云霭霭,近观平林漠漠如烟织,远望寒山一片伤心碧。
整整一上午,我们未曾停歇一次。
近午时之时,翩然格格早已不支,苍白如纸,冷汗涔涔,我好生心疼,轻握住她,她的手冰冷刺骨。我大骇:
“翩然,你怎样了?”
“含露,救……救我……”她声若游丝,不断抽搐,几近昏厥。
我大急,忙唤道:“翩然,保持清醒!切莫晕厥!听到了吗?”
“我……我支持不住了……”翩然格格呻吟道。我将手搭在其额前,竟是烫手,我顿时惊慌失措。
“你……你一定撑住,撑住啊!”
此际,永年忽至于此,见翩然如此,急问道:
“怎么了?”
“她来那个了,又受了凉,已经弱不禁风了。”我蹙眉道。
永年大急,我曰:“永年,你速出一计,使翩然得以停息片刻!”
“是。”永年双眉紧锁,忽而又舒展眉梢,心生一计道,“有了!翩然,你撑住!”
言罢,他大叫:
“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众人纷纷回首,频频相望,翩然会意,用帽檐遮住脸孔,倚倒于我身上。此来,众人亦怨言纷纷:
“是啊!行军半日,孰人能安好如初?”
“就是!下一昏厥之人,恐即为我矣!”
“为何不让我们暂缓片刻?”
“对啊!暂缓片刻!”
“暂缓片刻!”
如此一来,众口纷纷,人心杂乱,无以前行。领头将军见此,长息一声,不得已道:
“罢了!大家稍事休息片刻,两盏茶之后于此地相会!”
大家杂然而去,我与永年搀住翩然,至于湖边一隐蔽之丛。
我将手帕浸以湖水,欲贴于翩然格格额前,却惊触此水为温,不禁大惊。
“怎么了?快啊!”永年见我停止不前,急道。
“永年,你试试,此非普通之湖,此水为温也。”
永年沾以湖水,亦惊道:“怎会如此?那翩然怎么办?”
“没事,莫担忧也,”翩然格格虚弱道,“我稍事缓冲,便可无事焉。”
“此近之处可否再有他水源焉?”我问永年。
永年摇头:“仅此一湖也,将如何是好?”
我正思量,却忽见湖面之上火焰猝生,汹汹而起,四散喷射,不禁为之大骇。未及思索此为何事,乃见火焰跃起,将射翩然格格之身,我大惊失色,不及思考,便急匍匐而下,将其搂于怀中。我顿感左脸之上一阵疼痛。
“小心!”永年大呼,急奔而来,将我二人救出火焰之中。
“怎样?”永年急问,“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翩然格格颤声道,“含露,你怎样?”
“我……还好。”我轻抚左脸,有如烧灼一般,痛楚难当。
“你受伤了!”翩然格格惊呼,“天啊!怎么办?我们未携药膏啊!”
永年急将一手帕于湖中沾湿,贴于我所伤之处,经火焰之水,滚烫万分,沾于面颊,更加痛楚难言。
“啊!”我不禁痛呼。
永年一惊,顿歉然道:“啊,对不起含露,我忘却此湖为温泉了!”
我摇头,强颜欢笑:“没事,莫慌莫慌!”
当此际,一将军大呼道:
“集合!”
翩然格格一急,问:“怎么办?含露,你可否能上路?”
我笑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暂且如此,至前方,若有冷水,再相医治。”言罢,复问她曰,“你怎样?”
“我没事了。”
我轻抚其额,依旧烫手,却见面貌大好,便意少舒。
永年不可放心:“翩然?”
“没事!”翩然一笑。
随即,我三人便随军上路。
一路之上,我自感左脸之上,疼痛难当,回想刚才之事,又大惑不解。
“翩然,”我低声道,“此地为何忽现温泉?”
“不诧怪焉,”翩然格格曰,“温泉并非绝世之物,自然可见也。”
“可是,温泉为何自燃?会否有人暗中为此事?”
翩然格格亦眩惑道:“此事确为诧怪。”
“若确为人所为之,则此人是否针对我们军队而言?诚如是,我们及贝勒爷他们,会否遇不测?”
翩然格格宽慰道:“不会吧,含露,你莫想至如此之多。”
“但愿如此!”
“含露,你刚刚舍身救我,此恩我何以为报?”
我潇洒一笑:“何以为报?将你哥哥永赠于我即可!”
翩然格格亦笑曰:“你心心念念,依旧是哥哥矣!”
整整一日,我们都未寻得冷水,直至黄昏,安歇于军营,我始得以医治。
翩然格格将帕子沾以冷水,贴于我面颊之上,我不禁颤栗,她担忧道:
“怎样?甚是疼痛?”
“不,没有。”我宽慰道。
“莫急焉,永年已出去,买药膏而治矣。”
“是,”我怔愣几晌,调侃道,“怎样?我是否容颜已失?”
“你会好的!”翩然格格曰。
我一笑:“即使未能痊愈,我亦不会在意此事矣。”
此时,永年至于军营之中,急道:
“此地甚为荒原,我问遍百姓,皆未寻得药店,更莫言药膏,此将如何为好?”
“莫慌也,”我一笑,“我已无事之有,你莫再画蛇添足便是。”
“不可。”永年道,“你如此年轻,若容颜有失,则为大难焉。”
“否,非若是也。”我道,“于我而言,容颜仅为包装,无实质之有,我并不苛求于此事。况且,论容颜,我本就平凡之至,若损之,亦无奇焉。”
永年不再言语,转向翩然格格道:“那你呢?怎样了?”
翩然格格曰:“无事。”可是,言罢,她便脚下瘫软,面如白纸,倾倒于地。
“翩然!”永年惊呼,急将其抱起。
“怎么办?”永年无助道,“此处无大夫可寻,又不敢令其看军医。可是,如此下去,她必将支持不住!”
我思量几许,忽而心生一计:“如此罢!”我附耳永年道,“我与翩然暗换平民之衣,化为平民女子,装作过路于此,偶染疾,又无大夫之可寻。正值走投无路之时,偶闻行军至此,便至于军营,欲求军医一看。如何?”
“此策甚好!”永年喜道,“快行之焉!”
我遂与翩然于无人之处,暗换装束,化为平民之女。我携其之手,将其于昏昏沉沉之中带入军医营中。
军医见孤女二人,便不疑有他。经我们恳切相求,不忍推脱,便视之,并云翩然并无大碍,以冷毛巾敷于额上,并注意休息,莫劳累即可。
尔后,翩然格格于混混沌沌之中,指着我,问军医曰:
“军医,她刚刚不甚烫伤,依您看,将如何是好?”
军医孰视之,道:“何时所烫伤?”
“今日上午。”
军医复问:“是否未曾及时相医?”
“是。”
军医叹道:“我确有药膏,但营中之人,不知何事即需,实不敢相送,望二位姑娘莫相责备。若你们出此荒凉之地,寻得药店,可买此种药膏擦拭伤处。”他将手中的药膏拿给我看,复言道,“不过,姑娘,你要有所准备,你之伤并非及时寻医,恐后日将于脸上留之疤痕。”
我点头道:“没事,我并不在意于此,谢谢军医。”
随后,便携翩然格格告退。
折回营中,我低声谓永年曰:“军医言道,翩然需多加休息,可是明日我们即将再行,不如你带她折回京城,莫再令她随军奔波。”
“那你将如何?”永年道,“况且行军之途忽少二人,怎能说得过去?”
“无事焉,”我曰,“你我仅为小厮矣,行军之途,人人自危,无人在意也。你且于今夜谓一将军,即言你身体不适,莫能随行,欲明日返还。”
“那,翩然如何?”
“翩然莫须请假,你带她折返即是,无人会在意此事。”
“可是,我此行,是为贝勒爷而来啊!”永年又曰。
“贝勒爷之事,有我在矣!”我道。
翩然虚弱道:“可含露,若我不在,你则需一人乘一骑焉。”
“没事,”我道,“今日我与你同乘,已对乘马之要领会于心,再加之曾经学过,莫当出事也。”
永年目睹翩然之虚弱,面露心痛之色,乃曰:“好罢!不过,你当小心才是!”
翩然格格亦无力回绝,便曰:“至前方,若有地可寻得药膏,你切忘涂之!”
“是!”
此夜,夜空沉沉,寂然无月,疏帘相伴宿风烟。
次日,翩然与永年便同乘一骑,归还于京,留我一人,跋山涉水,踏遍天涯。
数日之后,历尽千辛万苦,行军终于抵达前线。此际,已为暮秋,西风肃杀,叶尽别树,但我心却有如野马奔腾,澎湃难遏。
我遥望烽烟袅袅,听闻厮杀阵阵,不禁痉挛而激进,心中狂喊:
“西楼,我来了!我来了!你定要安好,莫负我此来之心!”
此刻,自此地至前线,仅有一山之遥。我激动难当,满身倦意,早已化为期待重重。
正当军队翻山之时,忽闻蹄声四起,杀气不绝,只听得一人大声道:
“大胆!欲侵我大清,且待我手到擒来!”
我心中一震,蓦然抬眸,见贝勒爷与几名将军率军而来,穷追不舍,所到之处,沙尘震天。
此刻,我心中之感,已无法言说,日思夜想,久别重逢,真当相见之时,却又百感交集。正如前人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正当我以为贝勒爷理当全胜之时,却见一蒙面之人自其身后,暗射一箭,正中贝勒爷左肩,他翻身落马,鲜血顿溢。我大惊失色,魂飞魄散,情急之中,无能自已:
“西楼!小心啊!”
此声于茫茫大军之中,甚是渺茫,如沧海粟米。但贝勒爷却若有所思,回眸而视,蓦然与我四目相对。当此际,我再无能顾及,飞奔而上。
“西楼!”我恸喊,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贝勒爷又惊又喜,忍痛道:“含露,你怎至此?”
“莫再相言,你受伤了!”我望其血流汩汩,惊惶无措,“怎么办?”
贝勒爷面色苍白,却笑意猝生:“含露,我想你!”
“休再甜言蜜语,”我急道,“你怎样?快去寻得军医啊!”
贝勒爷微微颔首,略显虚弱:“大丈夫之士,此一小伤,不足挂齿!”他细细凝视我,忽而道,“你亦受伤了?”
“没有啊。”
“你的脸——”
我始忆起,自那日左脸受伤后,因跋山涉水,行军急速,早已将此事忘却,更莫言寻医。
“此伤为多日之前所留,只要你不嫌弃我已失容颜,便毫无大碍。”我道。
“你为我所挚爱,我怎会嫌弃?”贝勒爷渐益虚弱,欲强支病体,再度上马,冲锋陷阵,却体力不支,颓然倒地。
“西楼!”我泪盈于眶。
“莫须如此,我……”贝勒爷此言未落,既大惊失色,狂呼道,“含露!小心!”
我回首,见射贝勒爷之人再度至于此,手握长剑,直刺贝勒爷而来。我大惊,不及思虑,便挺身而起,挡于贝勒爷身前。顿时之间,我便觉胸前一阵剧痛,撕心裂肺,天昏地暗,无以复加。
蒙面之人见状,欲再行刺贝勒爷,幸而另一将军及时而至,挺身相救,贝勒爷才得以避患。
当此际,我已沉沉然,昏昏然,只觉生命之灯,即将油尽灯枯,无力回天。贝勒爷紧抱住我,失声痛喊:
“含露!含露!”
他嘴唇疯狂地蠕动,我却只见其动,未闻其语,瞬息间,他伟岸的身影便于我目前重叠为千千万万个。我已不觉疼痛,只觉浑身盈盈然,飘飘欲仙,恍若置身云翳之中,绵缈空漠。
忽而间,仅存的一丝视力将那蒙面人凶神恶煞,杀气腾腾,恶然而至之幕映于我眼中,我甚是慌乱,恐贝勒爷受攻,欲相救,却有力无心。只见那人再度持利刃而来,直刺贝勒爷而去,贝勒爷阵脚大乱,混混沌沌之中,左臂再挨一刀,他面目痛楚,猛然松手,不甚之中,我已自其怀中滚落。贝勒爷大惊,欲再将我揽住,却已为时太晚。我自山崖之上飞滚而下,与碎石为伴,如无边落木,萧萧然飞速下坠。我只觉眼前一片昏暗,无边无际,依稀听闻贝勒爷痛呼:
“含露!含露!”
之后,我便是昏昏然,如无命之物,颓然阖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