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笔记》缪京安

6、时间

　　我们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悲伤。

　　夜疏桐纷繁的思绪被尖锐的电话铃打破，来电显示为尤胥言。她虽然与尤胥言关系好，但现在已经临近半夜，在这个时间打来的电话，让夜疏桐察觉到一丝不妙。

　　“夜疏桐，你听我说，现在，一定，一定要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听到了吗？！”尤胥言向来寡言，能让他这么急切的，一定不是小事。

　　夜疏桐感觉心脏骤停，她紧紧捏着衣襟，没等对面说完就先挂断了。

　　爸爸——他还在外面！看看时间，离他出门已经有半小时了，那他此时，应该快到研究所了，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夜疏桐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快步走向门口。

　　夜柒隽是个好丈夫是有目共睹的，但同时他也是个好父亲，事实上，他与他的女儿在某个时间上就不约而同地以平等而温和的方式共处了。虽然夜柒隽会偶尔在孤独昏黄的夕阳下一边一人独酌，一边唏嘘叹惋自家女儿乖巧依赖地喊自己“爸爸”的时间过于短暂。

　　然而，就在夜疏桐已经将手搭在把手上，只要一用力就可以开门出去，但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双手在一阵颤抖下失了力，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有惊愕、恐惧，还有一丝仿佛被人扇了巴掌的难堪与愤怒。

　　“ 扑通、扑通”夜疏桐很想深吸一口气，但却只能尽量放缓了呼吸。那不是她的心跳声，那大雨都无法掩埋，大门都无法阻绝的心跳声

　　——来自于某种庞大而不知名的怪物，仅离她不过一个门的隔绝。

　　出自水鬼的手笔。

　　夜疏桐当然不会邀请这位怪物进家做客，她尽量放轻步伐，缓缓远离门口。

　　偌大的一个家，即使布置得再温馨，也难免会有空寂之感。但是，她不能弃其而去，就算再孤独，也还有能够使她摆脱对生活惘然与漠然的人。

　　安子何还在房间内，而屋外的，必然来者不善。恐惧也好无措也罢，总归还有要守护的人。

　　现在当务之急是减少发声，如果硬碰硬，光一扇门可拦不住屋外的怪物。

　　夜疏桐进入房间，屏息凝神锁上了房门。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发现安子何坐在床上，身上穿着一条纯白长裙——原来这就是夜柒隽所说的“礼物”

　　安子何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这件裙子好看吗？我已经很久没有穿这种只是纯粹地漂亮的衣服了，还有，我发现了一个……”

　　听到安子何开口，夜疏桐下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听完，就急急地打断，用手势示意安子何不要出声。

　　看着夜疏桐紧张的样子，安子何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又半道拿起纸笔，快速写下一个字，举起来给夜疏桐看。

　　夜疏桐看到字，猛然想到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她可能犯了一个很低级愚蠢的错误。

　　夜疏桐家中的客厅里有一个摆钟，那是安子何带来的，所以每个人都视若珍宝。但此时此刻，夜疏桐更希望它从不存在。

　　时间紧迫，不给人悲伤的机会。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登门拜访的不是灰姑娘，而是赶业绩的死神。

　　钟声足足要响十二下，一阵巨响过后，却再没了声息。

　　比大门还要薄弱的房门根本起不到作用，听着门外家具被损坏的巨响，间或交杂着不知名的嘶吼声，所能想象到的只有恐惧的形状，

　　死期已近。

　　夜疏桐瘫坐在地上，她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小女孩一般，眼泪从发红的眼眶中滑落：“怎么办，怎么办对不起，我……”

　　危机关头，安子何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她站起身来，拉起瘫坐在地上的夜疏桐，脸上带着怜爱，轻轻地用手绢擦拭女儿的泪水。

　　“夜疏桐，不，我亲爱的桐桐，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有爱我的丈夫，还有我的珍宝——就是你。你知道吗？在我还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有人曾问我，如果一定要在某一天死去，你会选择那一天呢？我回答他说，我希望，在我最开心的一天死去。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对吧？”

　　夜疏桐愣愣地看着安子何，看她苍白笑颜下的坦然与爱怜，看她拉着自己到房间正中，按下了什么，地面立刻出现一个通道口。

　　夜疏桐有些傻眼，但她立刻抓住了关键：除非怪物能够压塌地面或会挖洞，否则它根本无法打破这道“门”

　　“闲着的时候瞎逛逛还是有用处的。”安子何难得露齿笑道。

　　喜出望外的夜疏桐被安子何催着下通道，但她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她目含绝望，艰涩开口道：“安子何，你先下，否则，我是不会下的。”

　　安子何笑了，只为眼前的少女。她摇了摇头，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不死呢，但是，总得有人关门吧。”她猛地一推，夜疏桐身不由己地跌落下去“抱歉，其实应该有别的开关的，可是我找不到，也赌不起，说来说去还是我太笨了。”

　　安子何看着少女不可置信的双眼和尽力前伸的手，感受着门外逐渐逼近的危机。面色更加柔和，也显得更加哀伤“一定要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啊，否则……”

　　门被关上的同时，另一扇门被破开，象征着生与死的区别。

　　夜疏桐整个人敞开在地上，摔下来的时候难免会摔伤，事实上，她的脚踝和手肘处有强烈的疼痛，但她没有去查看它们情况如何，他只是静静地，连呼吸都吝啬地听着上方传来的无生命的被打破，有生命的被撕扯的声音，即使死亡的证词，也是她曾活过的证明。

　　她就这样躺着，听着，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直到这一切都变得寂静为止。

　　此时此刻，黑暗、寒冷与疼痛才彻底袭来。夜疏桐睫毛颤抖着·，终于流下了最后一滴泪水。

　　其实在推她下来时没说完的那句话，夜疏桐知道安子何想要说什么——“一定要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啊，否则……”

　　否则，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啊，怎么办？她既没有办法爱上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

　　不管她想不想活下去，都已经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