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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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西区的街灯往往到了夜时9刻便稀稀落落，站在别处的高楼上，乍一看就是个毫无夜观，宛如罩着一大片黑纱布的死地。虽说是死地，倒也祥和，城西路公寓楼附近的公安厅值夜班的老张，一周有四五天都是他坐班，窄窄的小办公室单单就挂着昏暗的小吊灯，偶尔会因为电流不稳定扑闪个不停，加之城市下政策大型节省，室外路灯昏暗无比，再降个几度险些和黑暗融为一体，老张素来是个胆小鬼，当值了半辈子，却也没遇上什么离奇的事。
江南的千年山水孕育出这座古城，因为各种风俗习惯和地理特点，云城的东西两边划分的十分明显，东城因为聚集着一些古迹，还留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博物馆，几年前新上任的市长大力度开发，修缮了道路，使得东城顷刻间成了逢年过节旅游界的香饽饽。而西城区在东边那方土地的对比下，乍一看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然而大大小小的山坡占地面积太大，还硬生生隔断了和东区那片灯红酒绿，从地图上看下去，这些小山坡活像是东西城的三八线，东边繁花似锦，西边却只有茂密的树丛，偶尔飞出一只鸟，都能轻易打破这里的宁静，仿佛是一片望不着边际的坟地。
老张当值的小公安亭恰恰就在这些小山坡的山脚不远处，边上是东城性价比和口碑都相对较高的度假村，因而时有一些小纠纷或者交通堵塞发生，小公安亭当值的民警偶尔会有些事做，处理完之后写几张报告交到上面去，大部分时间，依旧是一壶热水一盒茶叶，一屁股坐一天，闲得五脊六兽。
本是个无事之地，到半夜茶凉了一半，眼前是空无一人的小道，仿佛进入省电模式的路灯，加之入秋后舒适的气温，和桌上收音机播放的催眠曲一般的夜间频道，这些东西像无形的小薄纱一样一层一层笼在老张的眼前，他的视线变得朦胧起来，身体微微瘫软在竹榻上，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开合合，但是意识已经跌入梦海的微波之中。
隐约之中，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钻进了一片祥和的空气中，老张尚未恢复思考，一双惨白的手骤然拽住公安厅的门把，一张女人脸随之窜进了微弱的视线，心脏仿佛漏跳了几拍，老张倒抽几口冷气，眼睛还未接收到大脑信号就睁开来，眼白处猝然冒出好多血丝。
那女人气喘吁吁，迈着微颤的步子走进来，宛若要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她那惨白的脸像是被一圈钉子固定着一样，即便抿嘴都在撕扯着周围的脸皮，愣是逼出了四不像的奇怪面容。女人半晌才吃力地张开了嘴，同一时间老张似乎听到了骨头震颤发出的声响。
她一字一句，简短地说着：“我被人杀了。”
此时的老张如果照照镜子，恐怕会觉得自己充满皱纹五官扭曲的脸，可比那个女人瘆人多了。
云城警署中心坐落在云城东区的市中心，虽说近年来这座城市越来越繁荣，治安水平倒也是与时俱进，入秋后东区迎来旅游旺季，本来也是交警大队忙活的时节，刑侦科的内线电话铃声却凌晨一片寂静之中打破了警视厅清晨的宁静。电话是从上级拨过来的，案子的基本情况比较简单，最早是从东西区交界处度假村一处公安厅值班人员报过来的。案子直接被划到了刑侦二科的老卢手里，这让老卢手下新来的实习生田馨着实兴奋了一把。
从小被侦探小说、刑侦电视剧洗脑得一身正气的田馨，长得五官端正又是高挑的个子，成日却扎着大马尾穿的土里土气，学生时代就一路发愤图强，考上了云城的刑警学院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刑侦二科，喜爱高材生的老卢特别提拔她。但东城区的犯罪率一直很低，年年位列江南最安全城市前三，西区更不用说，除了云城大学大大小小四五个校区坐落在山上以外，就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森林，再过去便是大海，云城执政者大力开发旅游业，对环境保护意识也很高，那片森林至今也没怎么被开发商荼毒过，说里面孕育着什么奇珍异兽，还真的有人信。这么一片江南宝地，几经工业化的考验依然保留着天然的姿态，有个什么也不过是小毛贼地痞流氓的打打闹闹，调几个稍作处理便可以解决，百姓也还算安乐，但作为新进警员怀有一腔热血的田馨还是觉得一天天百无聊赖，徒食国家俸禄百姓税金，心中总有一股劲儿骚动不安。
这回案子一划到二科，老卢就喊她进了办公室。
“报案者是东城区云海小区的本地居民，叫应琪琪，云城大学商学院大二在读生，现在已经被保护起来了，状态似乎不太好，也描述不出来作案人的样貌，刚刚给她做了身体检查。这个案子上面感觉不会太难处理——也是，这几年还真没见过什么高难度犯罪，云城老百姓都是过日子的人，谁吃饱了闲着会搞事情呢，有什么动静无非是私仇啊情杀什么的，最后查出来都是老掉牙的剧情。”老卢舔了舔嘴唇，看似是压抑着烟瘾，自从上次被医院检查出肺部结块后，本着二科这座大山说什么都不能倒，手下这片人几乎是无缝监视着老卢，进出搜身检查烟味打火机，上厕所也有人跟着，吸烟室也部着眼线，这帮小崽子在科班学来的本事几乎都用在帮助领导戒烟这件事上了。老卢也是好脾气，换做别的大官儿领导，还不把这批人脑袋给削下来。
田馨：“卢队，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可以让我试试手？”
老卢看着田馨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哼笑一声：“这还只是上级的判断，我可不这么认为，那个报案者说的话有疑点……但我的确找你有事，等检查报告送来了再做下一步判断。”
“有疑点？什么疑点？报案人不是逃出来跑到公安厅请求被保护吗？”田馨只是简单看了这个案子的情况，具体细节还没有了解。
老卢烟瘾难抑，眉心皱成川字，却依然不紧不慢地解释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跑到公安厅，如果有人要杀她，她会说‘有人要杀我’，而不是‘我被人杀了’吧？”
田馨点点头：“她明明还好好活着呢，是不是被吓到了精神有些错乱，才会语无伦次的？”
“也有这种可能，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所以才叫你来的。”言罢，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人递来了报案人身体检查的纸质版结果，通常这些报告会用邮件形式发过来，但偶尔一些特殊情况会另有一份成文的备注报告直接交到负责人的手上。
老卢接过报告扫了一眼，眼睛眯了起来，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然后将报告塞给田馨。
“我抄给你一个地址，你现在拿着报告就过去，之后该怎么处理那边的人会带着你，算你外出执勤，今天不用回来报道了。”
田馨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拿过便签，上面写着：云城西区海暮台护城路13号云城大学生物学院动物研究室。何思远
云城东西区交界处是一片地图上都清晰可见的连绵小山群，大部分山坡并没有被开发过，海暮山是其中一座山的名字，云城大学主校区坐落于此，从东城望去，海暮山高耸无比，山顶直逼云霄，前人在这里凿石建道，方便贸易，后因这里可以眺望海面欣赏日出日落，因此山顶处才得名海暮台。后来人慢慢地将道路完善，车辆也渐渐通行无阻。传说百年名校云城大学所建之处原来被很多云雾笼罩着，人迹罕至，宛若仙境，因而起先这里叫做仙城，后人觉得意境是好，但未免太过拗口，云城之名才得以诞生。
从云城大学的观望台可以看日出日落，和东城繁华的夜景，也算是云城旅游必行之地，因而从东城有很多地铁巴士都经过海暮山脚一站，到了山脚处再换乘直达山顶的专车，第三站便是生物学院门口。
进入旅游旺季后，不管是巴士还是地铁多少变得有些拥挤，因为不太熟悉路况田馨还是选择利用公共交通，拿着报告一路站到了云城大学生物学院门口，路上她仔细研究了报告内容，但由于专业知识缺乏，她看的似懂非懂，只是看到一些相关脏器和血液成分部分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但这种划重点的暗示对她这个医学门外汉完全没有意义。
此时她内心对卢队的敬佩又更上一层楼。老警员熟练工，只是扫了一眼便掌握了这些信息，如果成功戒烟延长个几载寿命，绝对能带领她扫平世间所有邪恶势力。如此脑补着的田馨回过神来又有些疑惑，她看着报告右上角贴着的便签上的地址。之前听说过一些特殊的案子刑侦科会和云城大学的相关研究员有所合作，而跑腿传递信息的工作交给实习生也是平常事。但她实在想不通，这份医学报告若是交给医学院或者犯罪学研究院都是无比合理的，并且能够跟学术型专业人士交流也会让她热血沸腾，但卢队却让她交给生物学院，还是动物营养学科的研究员，她对这个研究室闻所未闻，更不觉得这个研究方向能跟查案子有任何关系。之前负责跑腿的实习生据说因为心理素质太差离职做普通社会人去了，卢队又不多做解释，她无从探寻，只能先照着领导的意思把东西拿过去，没准那个研究室有什么破案高人，专门针对疑案奇案，还能跟对方学上一两招。
云城大学生物学院的教研楼建得说不上是别出心裁，也算是颇具匠心。十年前重新修建过一次依然保留着复古式的特色，外层建筑均用浅蓝上色，教学楼、研究楼和教务楼用别致的走廊连接着，那走廊乍一眼看过去只是普通的样式，工匠在扶手处加以镂空修饰，又在外侧雕刻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纹路，教学楼边上一处人工湖晚上倒映出的波光洒在那些纹路上，图案中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使得教学楼的夜间景色格外别致。
田馨是一根筋的性子，又正值下午日头还很毒的时候跑进生物学院楼，压根没有感受到建筑设计师的良苦用心。整个生物学院楼从外部看过去三个部分十分容易辨识，但由于建在山上，斜坡的影响导致平行位置的各个楼层成等差变化，从教务楼三层往里走，传过露天走道进入教学楼，莫名就变成了第四层，田馨在迷糊之中一点点地往四层最里面的研究室找去。楼道没有窗户，一盏盏过道灯都是声控的，一个脚步踏过去头顶的灯就亮了起来，身后的光又一点点暗下去，如果停下脚步，整个空间便瞬间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到。田馨并没有感到太害怕，只是觉得这整层楼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甚至连较低摩擦地板所发出的身影，都十分格格不入，进入这里，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另一个世界。
教学楼四层最里边单独设置了一个实验室，门居然是木制的，刷了有些暗淡的红漆，右上角一块贴牌子用很简单的字体印着几个字：动物研究室
田馨整理了一下衣冠，清了清嗓子，刚要扣门，那暗红色的门栓忽然发出“咔嚓”的声音自己开了，她往里探去，惊奇的发现居然没有开门人，灯还是暗着的，整个气氛显得异常不协调。
“你好，我是东城警区刑侦二科的田馨……”出于礼貌也为了打破尴尬，田馨自报了家门。
这时，里屋忽然亮了灯，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尖嘴猴腮，个头不过一米八，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拉开门，眼睛眯成一条线，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像极了电视剧里风俗店的老鸨。
“哟，新面孔啊。卢老头又收得力助手了？”那人似乎对田馨的来意十分清楚了，二话不说便迎她进了实验室，茶水伺候。
“鄙人清泉，是这里的研究员，时候不巧，我们老大刚好出门了，最近正逢入秋，这坏东西老钻空子往上面跑，这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呀。”清泉长得一点都不似名字那么清秀，一脸横肉，面无血色，倒三角的眼睛很小，直勾勾地盯着田馨，满是藏不住的狡黠，从某种角度分析，这人就是活脱脱的贼人面相。
此时的田馨纯然对这个獐头鼠目的人心生忌惮，连捧到嘴边还飘着铁观音馨香的茶杯都不敢抿下去，僵硬地退会堆满了这种文件夹的桌上。她没有细想清泉讲的后半句话，只听得她要找的那个何思远目前不在这里，这一趟跑空了，还是先联系一下卢队吧。
“既然何先生不在，那我先联系一下警署，麻烦你们等他回来了转告一声……”她边说边从裤袋里掏手机，没料到那满眼不怀好意的男人竟伸手直接将她手里的报告抽走了。
“不好意思，这是内部文件，不能随便……”
“没事没事，小丫头你们头儿还没跟你说过规矩吧？我们老大外出的时候，有什么事儿我可以代为接管…哎哟！”清泉正得意洋洋地宣示地位的时候，那圆圆的后脑勺骤然被一个巴掌拍出清脆的响声。
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又把田馨吓得心脏漏跳一拍，她抬头环顾四周，整个空间排着五组桌椅，上面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和私人用品，室内还有三道门分别注上了解剖室、标本储藏室和理化实验室。整个规格都十分合理，不合理的是眼前的人。这个清泉自是满脸贼相，但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却长得十分亲民，肉嘟嘟的脸再配上两颗硕大的眼睛，鼻梁骨也十分挺拔，只是个子略微有些愁人，只到田馨的下巴处。
“死猴子，又打什么鬼主意？上一个实习生怎么走的你都忘了？头儿可随时监视着你呢，可别再动什么歪脑筋！”那人训斥了清泉一顿，抬头又对田馨笑脸相迎，婴儿肥的脸颊被嘴角挤出两个小酒窝，“是田姑娘对吧？这份报告能让我们看看吗？你放心，我们研究室上上下下基本都是一起负责东城警署传过来的案子的。”
田馨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小酒窝男生从清泉手里抽过报告，看了几眼被红圈标注的数据，数十张纸，几十秒钟就过了一遍。
“哇，还真是难得看到那么有意思的报告，这么多年了老卢的本事可一点都没退化，新鲜热乎的报告一出就知道找我们。”那人说的话让田馨着实迷糊，他本人也看出来了，忙不迭做了解释，“你看这第三、五，和十三页的数据。”
他把报告翻过来展示给田馨，可怜田馨并没有那么能力读取到这一对数据的意思，只能木讷地抬头抿了抿嘴。
“看不明白？哎，我这么问你吧，这是报案人的检查数据对吧？敢问这个人还活着吗？”
田馨歪了歪脑袋：“目前被警方保护起来了。”
小酒窝男生又是抿嘴一笑：“CTA成像诡异，验血数据还有其他检查借口来看，这个人血细胞大量破散，内脏已经开始腐坏，通俗得讲，这人已经死了哦，而且她的身体正顺应着自然规律在分解。我想你们卢队已经这件事封锁了，不然闹上新闻就不可收拾了。”
“什么？！”田馨一脸难以置信。
“可能突然这么说你大概不信，但你们老大派你联系我们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这样吧，第一个接到报案的不是山下的公安厅吗？离得也不远，你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姑且去看一下吧！”这人声音十分温和，透着十足的可靠劲儿，田馨不由地顺了他的要求，礼貌性地起身在外面静候。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清泉这时按捺不住了，“我去！屋子三个大佬都外出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唠唠嗑吗？这种小妖作怪的案子等头儿回来还不是分分钟就收拾了？至于那么急吗？”那一脸横肉跟着毫无比例的五官挤在一起，除了丑真不知还能用什么字眼形容这张脸。
确认田馨已经在门外之后，矮个子男生才收起微笑，对着清泉的脑门儿又是一记巴掌：“你还说？瞧你那眼神儿，人家没把你铐起来交办已经够对得起你了！上次那个实习生才不到半年就不干了还不是被你原形毕露吓得哭爹喊娘的缘故！这回别惹事了，滚回你的储藏室去，那儿冷，适合你。”
清泉连连点头，脸上却撕扯出无比瘆人的笑容，一双眼睛微微弯起眼睑拉的老长，嘴皮略微翻起露出一排细小的尖牙，这表情俨然不是人类脸部神经可以操控出的比例了。他微微起身，背微微弓着，缓步到储藏室门口，打开门的一瞬间，里面的冷气瞬间和清泉融为一体，本来就面无血色的面容仿佛结成冰块一样，他伸出比例奇特的爪子掰住门栓，目送着矮个子男生出门，一脸死相地叹了口气：“能见光真好，这一天天的，总留我在这冰窖里打盹儿，好没意思……”
矮个子男生脱下实验白褂，里面是灰色的针织毛衣和七分牛仔裤，一双白色板鞋上面还站着些许泥巴，像是许久没有擦洗了。刚出了实验室的门，他便赶紧做了自我介绍。
“不好意思刚才唐突了，我叫陈杰瑞，你可以叫我杰瑞，是这里的研究员。刚才那位是我们的解剖员，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行为有些古怪。”
起止是古怪，田馨现在回想起那副龇牙咧嘴的面容，依然心中阵阵发怵，她一转身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叫杰瑞的矮个头男子在关严实的暗红色木门上伸手一抹，随着细长的指尖，门上出现一排黑字“陈杰瑞外出”闪了一下便被木门的红漆吞噬消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