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侯几

1、女士优先

　　下班找车钥匙的时候，迟渥才想起来，夏宣舟前几天就跟她说今天有个聚会，所以今天接送她上下班来着。
　　月初的一个礼拜，财务科总是特别忙。
　　迟渥是这个办公室里最小的，什么杂事琐事都堆在她身上，同时，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显得更忙一些。
　　好不容易把今天登好的几本厚厚的账簿搬开，找到被压在最下面的手机，按亮之后，果然有无数的消息显示在锁屏界面，往下翻了好久也没翻完。
　　都是夏宣舟发来的。
　　还打了好几个电话，迟渥习惯上班的时候手机放在勿扰模式，经常会无法及时回复别人的消息，甚至有时候电话也不一定接得到，夏宣舟也知道，但他还是会乐此不疲地给她发消息，经常她看到的时候，消息数量已经九十九加了。
　　电话也是，打不通也喜欢一直打。
　　财务科除了迟渥，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五十，就算算上迟渥，拉低一点，平均年龄还是得有四十七点多，所以他们下了班大多磨磨蹭蹭地还要聊一会儿，迟渥拿上自己的东西，跟一个不在发言的前辈说了一声，便出了办公室。
　　正准备趁下楼给夏宣舟回个电话，手机已经振动起来了。

　　“下班了吗？”电话刚接通，夏宣舟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了。
　　这也是迟渥感到很好奇的，他打来的电话她大多数都是没能接上的，可每一次她一接通，那头总是立刻就有了声音。
　　就好像他每次都很认真地听着电话里的等待音，像运动员等待枪响一样。
　　迟渥便忍不住想，她没接到的那些时候，他也是这样认真的一遍一遍听着等待音吗？

　　夏宣舟又问了一遍，迟渥才回道：“嗯，已经下来了，看见你了。”
　　迟渥的公司办公大楼是在郊外的独栋，财务科就在二楼，楼梯转一下就能看到大门了。
　　她这会儿转过来，已经看见正停在大门口的风骚玛莎拉蒂。

　　她小跑过去，等她坐稳，夏宣舟倾过身子，给她扣上安全带。
　　正要道谢，嘴上一软。
　　夏宣舟在她下唇轻咬了一下，愉快地直起身子的同时说道：“谢过了。”

　　迟渥是个很讲礼貌的人，谢谢这类词经常挂在嘴边。
　　以往在人际交往中大多获得赞赏，夏宣舟却十分不喜欢。
　　迟渥改了很久改不过来，夏宣舟便想到这个法子治她。
　　迟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带笑的嘴角，也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车子停在一家造型店门口，迟渥才知道夏宣舟要带她去的恐怕不是好友聚会。
　　夏宣舟这人朋友多，她和他没交往多久，便已经认识了一波。他也是经常带她去和他那些朋友聚会，不过以往大多是接她下了班然后直接过去，像这样还先来一趟造型店的，是从来没有过。

　　迟渥下车，看见本城最有名的造型店“神之手”那不知道砸了多少钱的招牌后愣了一下，看向夏宣舟。
　　夏宣舟走过来，手臂先是搭在她肩膀上，才道：“今天是个商业聚餐，咱得稍微给对面老板一点面子嘛。”
　　迟渥一向对商业聚餐这种东西避之不及，不过夏宣舟已经把她带到这了，再加上他就这么轻巧地在她下班之后把她带过来拾掇一下，估计也不会是太隆重的，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夏宣舟已经为她挑好礼服，接过店员递来的礼服，她就进了换衣间。
　　神之手的老板收到下面员工的反应，从办公室出来，边下楼梯就和夏宣舟寒暄开了。
　　“哟，稀客啊，夏老板。”
　　听见这骚里骚气的声音，夏宣舟的视线从换衣间的门上移开，瞥了他一眼，又回到门板上。
　　繁春山早两天就听说夏宣舟在这儿预约了时间要给女伴做造型的事了，不然今天也不能守在这儿等他。
　　“嘿，还不理我。”繁春山说是这么说，但其实一点也不恼，就站在夏宣舟旁边跟他一起望夫石似的守着安静的门板子。

　　站了一会儿，夏宣舟终于还是转头说了一句：“你忙你的去。”
　　繁春山早知道他肯定忍不住要赶他走，他还不知道啊，这个发小，占有欲强着呢，在这儿眼也不眨地看着不就为了那小姑娘出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嘛。
　　繁春山忍不住乐，夏宣舟以前多冷一人啊，再好看的女生跟他告白，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们一群兄弟都等着哪天夏宣舟就跟他们出柜呢，说不定还能在他们中间挑一个告白的。
　　想不到，没等多久，夏宣舟就扯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满世界秀恩爱了。而且，还是他单方面地到处嚷嚷。
　　他们曾经都想过夏宣舟是不是中邪了。

　　总之，繁春山看见和迟渥在一起的夏宣舟就乐，带着点恶作剧的口气道：“没事儿，什么事儿都不必上兄弟重要！”

　　夏宣舟也是个人精，能看不出来他什么想法？
　　不过他也知道这家伙是个人来疯，你越搭理他，他就越来劲，于是他不理他。
　　果然，繁春山等不到自己要的反应，便也不打算继续惹人厌了。
　　他正准备低调离场，换衣间的门就在此时打开了。

　　他只浅眼一看，就愣住了。
　　香槟色的吊带小礼服，不算太隆重，却仿佛就是为眼前的人而存在一样。
　　明明没有华丽的缀饰，却好像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繁春山站着没动，夏宣舟也顾不上他，几步上前，眉头是皱着的。
　　他选礼服的时候只觉得这衣服肯定适合她，却没想到，穿上之后，竟然露了这么一大片。

　　迟渥见他看着自己光着的手臂，以为他是怕自己受凉，便善解人意地开口道：“没事，室内不冷的。”
　　已经十月下旬，其实还是有点冷的。
　　夏宣舟把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转头问繁春山：“店里有别的礼服吗？”
　　繁春山猛地回过神来，不知怎么咳了一声：“小姑娘穿着挺好看呀。”
　　迟渥见不得他说她是小姑娘，嘴角一咧，道：“谢谢婆婆夸奖。”
　　繁这个字在作姓氏的时候念“婆”，迟渥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只是觉得很惊奇，倒也没有想到给人起外号，但繁春山一而再再而三叫她小姑娘，她就忍不住，开始叫他婆婆了。
　　繁春山也是顶讨厌别人这么叫他的，从小到大敢这么叫他的人都尝过他的拳头，可这小丫头……
　　他额角青筋跳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我去找别的礼服给你，你等着。”

　　迟渥一听他这个语气，哪里不知道他是等着整她呢，连忙跟夏宣舟说：“我挺喜欢这件的，可以不换吗？”
　　迟渥眼神里面带点小期待，好像他的允许对她来说十分重要一样。
　　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夏宣舟怎么也没法拒绝，可是想到她锁骨和手臂都露在外面，还是让繁春山去找了条合适的披肩来披上。

　　虽然头发的造型和妆容都是最简单的那种，但两人从神之手出来依旧是不早了。
　　两人和繁春山道了别，车开出一段，迟渥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收回，才道：“原来神之手是婆婆开的，我还以为他是无业游民呢。”
　　夏宣舟的背景不简单，他的朋友也都是非富即贵，迟渥虽然经常跟着夏宣舟去跟他们聚会，但也都是聊些无关痛痒的话，其他的，她对他们一概不知。
　　之前，她只以为繁春山是个骚点的富二代，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是神之手的老板。

　　趁着等红灯，夏宣舟转头看她，帮她把耳边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
　　迟渥把那缕头发又小心地拨回来，哭笑不得：“这一缕是修饰作用，这样才能显得随意不做作。”
　　夏宣舟不懂这些，放下的手握住她的，才道：“你挺喜欢春山的。”
　　这是个陈述句。
　　相处久了，迟渥对夏宣舟的占有欲有所感受，只不过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关系好的男性朋友，最常接触到的就是办公室的男职员，而他们之中最小的也已经43岁，有两个孩子了。
　　因此，她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好感度调查。
　　她大方点头，给出了能给的最高评价：“婆婆这人不坏。”

　　看她这样子，夏宣舟便知道她是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心情平复了一些。
　　倒是还有一件事。
　　“你不喜欢他叫你小姑娘？”

　　这回迟渥愣了一下，才转头看着他道：“你喜欢别人叫你小兄弟啊？”
　　她回着话的时候带着笑，语调微微上扬，年轻人开玩笑的调调。
　　夏宣舟没多想，便跳过了这个话题。

　　很快便到了酒店。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迟渥心想，还好我去拾掇了一下，像个人才进来的，不然还真不敢往里走。

　　引路的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他们的厅前，守在门口的两位穿着欧洲宫廷侍者服装的人便一起打开了那扇门。
　　门里面倒没有迟渥想象的人来人往，反倒是一张中规中矩的餐桌在正中间，背门而坐的是几位身着西服的男子。桌子侧面坐的是夏宣舟的两个助理。
　　公文包放在一边，看上去是挺商业的。

　　门打开的时候，夏宣舟便挽着迟渥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门里面的人转身时，看到的便是一对自带背景光的才子佳人。

　　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夏宣舟带着迟渥进去，在一众人的眼光下走到面门的主位，才道：“大家请坐。”

　　迟渥坐下，位置正好对着对面的二把手。
　　她眼皮落下，又抬起。
　　那人也正在看她。

　　一把手互相寒暄之后，带上了二把手，几人都是社会上混出来的人精了，场面话一套又一套的，听得迟渥头晕，居然突然想到今天登的一张张凭证，无数的数字在自己眼前跳跃浮动，她伸出手按了按额角。
　　她只能算这场商务聚餐的陪衬，或者说，装饰，在场的都是大人物，本不该有人在意到她，但是偏偏就是有人在意到她了。
　　陶兮冬看见她抬手，便知道她是要按头，以往看书累了，她经常做这个动作。
　　只不过，后来做这动作的就变成了他，而她则捧着他给她倒的热茶享受他温暖的指腹就行。

　　他们分开一年有余，有些事情却好像已经融入了生命。
　　他下意识地倒了一杯茶，转到她面前。

　　即使不看，迟渥也知道全场的目光都黏在他们身上，她拿下了那杯茶，向着陶兮冬微微点头：“多谢陶先生。”

　　陶兮冬身边的一把手高玉清看见这一出，也是有些愣了，陶兮冬虽然现在还在他手底下跟着他学习，但是将来可是要站在他头顶上的人啊，但对面那女孩不是夏总带来的人吗？
　　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陶兮冬听到这声陶先生，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为在场每一位都添了些茶水，而后轻描淡写地扫过正看着自己的对面主座上的人，解释了一句：“女士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