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公子》沈剪灯

1、第一章

　　施凡路过财务部，目光有意无意落下。
　　只一眼，他就知道我在此处作奸犯科。
　　负责报销的小姑娘声音委屈：“程经理，这张□□不符合公司规定，真的无法受理……”
　　“哦？”我抱起胳膊，似笑非笑，“即便提交□□的人是我也不行？”
　　施凡的目光在战战兢兢的员工身上逡巡一周，冷道：“程经理，你给我出来。”
　　我瞬时失去笑容。
　　财务部经理瞧瞧门外，又瞧瞧门里，默默举起袖口擦拭额头的汗。
　　我靠在椅背上，丝毫不觉畏惧。
　　施凡面无表情，几步跨进来，将我从椅子上拎起。
　　被强行拽离财务部的一瞬，背后传来此起彼伏长吁一口气的声音。

　　施凡推上私人办公室的门，连外界声响一同隔绝，转过身：“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为难一线员工。”
　　我忍不住皱眉。
　　这话说的，明明是一线员工为难我。
　　“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底下人也是按流程办事，不要让他们难做。”
　　我咋舌。
　　是谁杀出重围签下这笔订单，不过宴请客户的娱乐款项超支而已，转眼我就成罪人。
　　施凡叹气，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小简，今时不同往日，你父亲在国外养病，程氏无人主持大局，竞争对手虎视眈眈，妄图伺机而动。你身为程家人，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我冷笑，原来你还记得我姓程。
　　施凡见我面上阴晴不定，不由地：“怎么，生我气？”
　　我岂敢。
　　“施总经理乃程氏企业忠臣，程氏总裁身边得力干将，股肱心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手握程氏部分股权，生杀予夺，只手遮天。”
　　施凡忍住笑，伸手整理我额前碎发，“小简，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话。”
　　我不为所动，抬胳膊拍掉他的手。
　　施凡道：“我对程氏，玉壶冰心。”
　　此言不虚。
　　施家老爷子当年和父亲一起打江山，儿子也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不然程氏企业早姓施。
　　愈是如此，我愈是不爽。
　　他是贤臣良将，救公司于水火，而我是扶不起的太子，朝政荒废，操碎若干人等的心。
　　施凡站起身，取过衣架上的西装外套，“今晚一起出去吃。”
　　咦，我惊讶，如此不计前嫌。
　　他似乎看穿我，“庆祝小简进公司两年终于签下第一笔订单。”
　　听上去实在不像是恭维。
　　但是不要紧，我寡廉鲜耻，身上最厚的地方是脸皮，只要有便宜占，何必在意缘由。

　　施凡预订好餐厅，我们开车过去。
　　夜幕降临，这座城市被华灯笼罩。从车窗向外观望，处处异彩流光。我喜欢这里的夜，那么热闹，永远不会有人入睡。
　　进了餐厅，随服务生的引领入座，立即有菜单递上。
　　我毫不客气，活动筋骨，准备大肆点菜。
　　施凡在对面坐下，举杯抿一口清水。
　　把菜单翻来覆去看两遍，和服务生再三确认，我终于发现事实真相：“这里是素餐厅？”
　　“不然呢。”他耸肩。
　　此时此地没有镜子，不然我真的很想看看自己脸上愤怒的表情。
　　“施凡，你可以讨厌我，但不能这样玩我。”
　　“哦？”他似笑非笑，“何以见得？”
　　“你明知我根本不吃素。”
　　“培养一个人健康的生活习惯，饮食乃第一步”，施凡顿了顿，“你平日太多垃圾食品。”
　　“我以为饮食是一种个人选择。”
　　“个人选择也分优劣”，施凡眼皮不抬，“从今往后不允许吃深油炸。”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个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小简，我想培养你健康的生活习惯。”
　　我看你是想让我死。
　　施凡又抿一口清水，不置可否。
　　简直受到奇耻大辱，如果施家老爷子不是董事会成员，我一定当场开除此人。
　　施凡从我手上取过菜单，招来服务生点菜，木棉豆腐，南瓜蒸饭，酱汁莲藕，野生菌菇汤，一一叙来。十分熟稔，服务生下单之际又补一味甜品：红梅山药酥。
　　我心内一片绝望。
　　浴血征战商场为程氏夺下合约难道就是为了坐在这里吃草，今后都不想再签单。
　　施凡目送服务生远去，又将目光转回，“小简，你都不曾尝试，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
　　我痛苦地扶住额头，“请不要在这种场合传授人生哲理。”
　　“凡事都是一种经历，既然可以，当然要开拓无数种可能，你永远不知道惊喜会在何时到来。”
　　我的确不知道惊喜会在何时到来，但绝对不会是今晚。
　　服务生将一道道菜端上，态度良好，一直在微笑。
　　在这种场合绝食没有意义，我伸筷子夹菜。
　　所有东西不是稀的就是脆的，仿佛在用导管灌流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明明可以把豆腐腌出肉味，以糖醋包裹莲藕，用奶油调和浓汤，但店家态度鲜明，坚决不肯与那些邪门歪道同流合污。
　　我放下筷子：“这家店没有倒闭真是奇迹。”
　　施凡笑了笑，“天下诸多爱好此道的食客，小简，你是异类。”
　　我皱眉：“请不要颠倒黑白。”
　　“哦，”施凡挑眉，“难道我说错了？”
　　“我向来随波逐流，见风使舵，跟红顶白。”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施凡连声道是，懒得与我争辩。

　　一同从餐厅出来，开车驶向程氏大宅。
　　出了主城区，夜幕浓重，淡橙的路灯落在街道两旁，仿佛一只只微醺的眼。车内没有开灯，我们二人半边面庞都藏在暗影里，沉默无言。
　　音响里传来浅浅的钢琴声，一如过往无数个夜晚，施凡开车载我回家。
　　尴尬的沉默，施凡终于忍不住开口：“小简，你究竟何时才能考下驾照？”
　　“你真会破坏气氛。”我瞪他。
　　施凡蹙眉：“小简，会开车是现代人类基本生存技能。”
　　是是是，我不学无术，各种挂科，丧失独立生存能力，理应被现代社会清理门户。
　　施凡看我一眼，眼神尽是不可救药。
　　车在程氏大宅前停稳，我打开门跳下去。
　　前灯照亮通往宅子的鹅卵石路。
　　施凡在车窗探出身子，“明早八点有部门会议，切记不要迟到。”
　　他手握方向盘，我若说想睡懒觉，怕会被当场撞死。
　　施凡讨厌会议迟到的人。
　　他是程氏企业最忠诚的员工，披肝沥胆，而我一副靠不住的样子。
　　有时我怀疑，究竟谁才是程氏真正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