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青执为枳

4、4

　　窗外雨在下，接天连地的雨被狂风卷着打在窗户玻璃上。阿靓祭日这天的雨来得声势浩大，天在压了一天的阴沉后把所有的雨都铺天盖地地倒下来，这完全不像是天气预报上讲的阵雨，倒像是今年绕过屏障来袭的某某某号台风。

　　阿霖给自己泡了杯从街角茶店买来的廉价茶，水气随着不知名的茶香顺着杯口往上冒，他干脆两手抱着杯壁就势倚靠在办公桌一侧。

　　窗外打在玻璃上的雨幕往下流淌，明明还不到日落，外边的香港岛却已经在这种铅灰之下陆续亮起了灯。不管雨来的多大，香港还是在运作。楼下小到如同蚂蚁的行人们撑着伞像是《生化危机》开场，街道上水滴飞溅，廉价或是高昂定制的皮鞋步履不停，谁死了谁活着对这座城市没有一点影响。

　　阿霖就着热茶慢慢捋起思路，办公桌上是摊开的一堆宗卷和文件夹，办公白板被拉到他面前，他从桌子上拿起三张照片，一张一张慢慢地翻着看。三张照片上都是他认识的人。

　　他把第一张缓慢地贴在白板上。照片上是个女人，留着及肩发，白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只是单单抹了口红而已，却衬得她五官更加明艳。这里的她和很多留存下来的相片上一样都笑弯了唇角，眼中却还是有夺人的光彩。

　　这么好看的一个女人，即使是成了一张相片也依旧很好看。阿霖看着这张相片，慢慢地在底下写上一个名字：阿靓。

　　这是第一个案件相关人员。阿靓，死于五年前的一场快餐店燃气爆炸中，根据现场报告来看，爆炸冲击力非常大，快餐店位于闹市区，爆炸只是一瞬间的事，现场惨烈，伤亡共上百余人，当场死亡及重伤不治共二十八人，阿靓是当场死亡的那个。

　　其实当时师兄也在场。师兄当时带着全组加班一个多月破获了一起多人贩毒案，庭审第二天是周六，阿霖鼓动全组推着师兄去跟老婆约会，他还特意帮师兄定了花。严格说来师兄其实是个死板的男人，也不知道他是自信老婆不会嫌弃他还是他自己喜欢这家店，出去约会他居然能抱着花带老婆来全组加班时常点的这家快餐店。

　　汉堡可乐薯条，连国中生约会都不会来。

　　爆炸的时候师兄出去抽烟，他们点的餐还没好，阿靓刚刚排到柜台前帮师兄点一杯加冰可乐，也许她连一句“多谢”都还没说出口。

　　师兄离爆炸点较远只是轻伤，第二天就重回警队，头上和手上还打着绷带。阿霖陪他去认了阿靓的遗体，裹尸袋缓缓拉开时是一股烧焦味，前一天阿靓还蹦蹦跳跳来警队找师兄，头发上带着刚洗过后的洗发水的香味，长姐似地骂师兄不要总让阿霖加班，“加班加班，老了后你来照顾他吗？！”

　　横眉冷目、趾高气昂，路过的同事以为是家庭暴力。

　　再见她，她已经连笑都不会笑，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停尸房里，活着时那么美的一个人，连阿霖都看不过去裹尸袋里的场景。

　　第二张照片是张半身证件照，照片上的人身穿香港高级督察的制服，阿霖把它贴在白板上，抬眼与师兄四目相对。

　　阿靓死后，警队的生活照样要运转，师兄身为NB高级督察身上压着太多案子要办。朝九晚五做事是常态，加班十天半月也不是个例。阿霖不止一次在半夜里从酒吧中捞出烂醉如泥的师兄，气急了也想直接报警违反治安条款把他丢局里清醒清醒。

　　不过每次的结果还是乖乖开车送师兄回家，顺便在第二天买了醒酒汤送过去。

　　阿霖自在警校认识师兄起，师兄就已经成了人群之中的那道光，他毕业时被校长称作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银鸡头，他是香港警察的未来，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

　　阿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颓废的师兄。

　　师兄在阿靓的第一个祭日时拖着阿霖在阿靓墓前喝酒，阿靓生前其实最讨厌师兄去饮酒，师兄喝醉了不红脸也不闹，他就是爱拉着人说话，他清醒的时候背着太多东西，喝醉了才能把心说出来。阿靓怕他喝多了拉着人说话把机密都说出来，他办过多少案就得罪过多少人，赤柱监狱里每月都有人因为他被送进去。阿靓怕他遇到仇家报复，所以师兄每次都要拖着阿霖一同去，美名其曰“监视他”好叫阿靓放心。

　　其实师兄不是个酒徒，他也不常喝酒，他自制力好知道自己喝多了会干出些什么，所以他在外面都是浅尝辄止，只有阿靓或者阿霖在的时候他才会放肆一下。

　　师兄给阿靓倒了杯酒，他拿两个杯子碰一下，交杯酒一样，然后一杯自己仰头干了，一杯洒在地上。他拿头抵着阿靓的龛位，小声说：“我会抓住他们所有，害了你的一个都跑不掉。”

　　阿靓死后第二天师兄就带着一身伤回警队做事，调查报告上说快餐店爆炸是一场意外，换句话说，阿靓的死是意外，这不是什么恐怖袭击。

　　师兄握着酒瓶，斜斜地顺着墙滑坐在地上，领带斜了大半，他讽刺地笑着说：“这当然不是什么恐怖袭击，香港哪来的恐怖袭击？这是谋杀！是有预谋的谋杀！”

　　阿靓死前一个月时，师兄破获的那起贩毒案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师兄怀疑这是个团伙，可能是跨国集团，也可能是什么在逃毒枭。但是他没有证据，他只能自己查，师兄查了三年终于有眉目可以立案。

　　师兄带着人行动时，阿霖的新办公室还没收拾好，他还对着一叠履历发愁要挑谁来自己手下。师兄带着人从他办公室前经过，隔着玻璃跟阿霖比个手势，意思是下班后去老地方喝酒。

　　师兄带了自己全组，叫了飞虎队（SDU/特警队）做支援。他没有回来。警队后来在现场发现飞虎队全员殉职，师兄组里发现四具遗体，其余组员连同师兄都下落不明，根据飞虎身上的录像显示，师兄身中两枪与其余队员一起被俘。

　　阿霖偏执地认定师兄还活着。师兄肯定是穿了避弹衣的。师兄的遗体一直未被发现，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两年过去他也慢慢不确定。毒贩没有发来威胁，也没有向警队勒索赔款，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似的，阿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踪迹。

　　第三张被贴上去的照片是梁Sir，同样是半身证件照，穿着香港总督察制服。

　　在阿靓的龛位前，调去O记的警长同阿霖说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师兄失踪案的事，包括一些他能想起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天在自己办公桌上收拾东西准备调来阿霖手下，他的同仁在忙着整理案件和申请拘捕令，他身边的人去茶水间泡了杯速溶咖啡，咖啡一次冲了两包，味道浓到全屋都能闻到，对方说这是马来西亚进口。

　　梁Sir在一屋子的咖啡味中不紧不慢走过一排办公桌敲响师兄的办公室门，两个人说了些话后梁Sir告辞，这时候警长身边的人还没喝完这杯咖啡。

　　阿霖在梁Sir的照片下画个箭头直指阿靓。阿靓死的那天早上来警队找早早来办公室与全组一起整理开庭报告的师兄，阿霖跟全组人一起撵师兄走，师兄找个借口先一步下楼去取阿霖定好的花，阿霖帮师兄打掩护，故意找话题拖了阿靓几分钟，最后阿靓进电梯的时候，阿霖看见梁Sir也在电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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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的时候，好友M跟我说她超级喜欢师兄，我说我更喜欢阿霖。到后来角色渐渐完善，M说你给师兄加个老婆吧，我就临时添了阿靓出来，M跟我一起完善了阿靓，昨天发第三章的时候第一次正面写到她，M看完后跟我发消息说“我真的好喜欢阿靓啊。”我说：“我也是。”
然后我就让这么一个我写不出来有多美好的女子全程回忆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