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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颜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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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立在眼前的是一幢竹楼。
用枯黄的竹子搭建的普通的竹楼。
坐落在湖面上的竹楼。
湖的四周,种满了密密的泛微树。
落了叶的结了果子的泛微树。
宝蓝色的天空在湖面显得尤为亲近而只手可及。淘气的云彩从头上游过去,长长的尾巴挠得人的鼻子直发痒。阳光斜斜地倾倒在平静的湖面上,镀一层金与蓝的混合色。
清风拂过鬓角衣袂,几根白发飞扬起来,晟络怔怔地站在竹楼外。
踟蹰着,他茫然不敢入内。
身边,汐辰、卫宁和蓝芷望着他,不语。
将随行人员留在百里之外,,又穿过重重密道,走过层层机关,最后的尽头就是这里了?
“不敢?那城主请回。”翦筠慵懒地开口。
只一瞬间,晟络缓缓推开了门。
四人俱是一惊:听从她的嘱咐而走到的尽头是这样的?不辞劳苦几日的连夜奔波求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千方百计要得到的关于“泛微”的解密就是如此简单?
夏晋先一步迈进竹屋,竹楼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的脸上依旧镇定如常。
翦筠走至窗边,轻击窗棂,袖中寒芒吞吐,刷的一下划过窗角的细槽。
“咔嗒”一声,她抓着窗框向外轻轻一推,但见湖面上泛起层层浪花。
不多时,一排排石阶呈现在眼前,从竹楼一直通到水底深处。
水下是一个极为宽敞的石屋,由整整齐齐的玄武岩砌成。
晟络眉端一凝,神情捉摸不透。
石屋中央的地上赫然写了两个数尺长宽的字:泛微。
翦筠将手中的火折扔到字上,熊熊的烈火便燃了起来,照得石屋亮如白昼。
于是石阶下降,通道口被封住。、
“这里究竟是哪里?”卫宁有些担心,惶惶不安。
晟络揽过她,拍她的肩,轻声安慰:“没事,别怕,有我在。”
“好精妙的机关啊,没料到翦筠姑娘倒知道这样神乎奇迹的地方。”汐辰负手而立,赞道。
翦筠站在夏晋身边,眼望着石屋左右两壁。
极不协调的红色棉纱严严实实地遮住,一直垂到地上,厚厚的夹了数层,像怕被人看到似的。
她的眼蒙上了淡淡的水汽:“这玄武岩石壁厚达二十尺,这泛微二字用了七百六十二种药材凝制而成,还有这些机关算术,历经百年才完工……”
“啊!这里是“颜歌”?”蓝芷蓦地惊叫起来,神情惊恐。
翦筠茫然无语,倒是夏晋出声:“夫人也知道颜歌么?”
蓝芷眸光一凝,支吾道:“浮云百姓怎么会不知……”她一抬头,迎上翦筠戏谑的笑。
来的路上翦筠一直在想她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带他们来,带来了又该从何说起……然而此刻,对上蓝芷的目光,她一下子想通了。
既来之则安之。
摇摇脑袋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碎步慢移,踩动了玄武岩下的机关。
一扇门应声而开。
就在对面的石壁中,“吱”的一声从中缝开启,向左右两边各缩进了五尺,形成一个十来尺宽的门。
于是,里面那间石室墙上的“颜歌”二字就暴露无遗了。
苍劲古老的字体,黑色的岩石拼凑在白色的石壁上,庄重而肃穆,让风尘仆仆的一行人不由得一怔。
这间石室没有方才的那间那么宽大,却铺了厚厚的白色绒毯,只留中间一条小道通向前方那十数级台阶。
“这里,就是我给的答案了,恒渊城主!”翦筠缓缓走进石室,合十默念。
卫宁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和儿子,然而晟络神情木讷,目光呆滞,于是也便没了语言。
汐辰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翦筠姑娘这是何意?我们翻山越岭而来只是为了对着一堵墙壁发呆的么?”
翦筠双目紧闭,丝毫没有作答的准备。
晟络久久地叹了一口气,在石屋中弥漫开去,蓝芷心头的不安更添了一分。
“没事吧?”卫宁低问,掩饰不住的担心。
她爱他,十五岁那年的匆匆一瞥印证了一见钟情的芳心暗许。
于是也在那一年,他奉了父母之命用花轿将她迎进了恒渊宫。
彼时,他是侯门公子,权倾一方,学富五车,而她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温善美貌。
当人们都说他们是天合之作,男才女貌,说这是一段锦锈良缘时,只有她知道,他娶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仅仅是因为这是自小定下的婚约。
他只是担心悔婚会让她难堪而已。
所以,当她得知他要娶一个平民女子时没有震惊也没有恼怒。她静静地看着花轿进了宫门,然后她以城主长夫人的身份招呼那些宾客。
她的脸上一直都有笑容。
她爱他。
所以要他开心。
然后的五年在蓝芷专宠和自己的青灯苦佛中度过,知道那个人的出现。
蓝菀,给了她转机,让她有了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共话心事的机会。
卫宁于是听说了她的才学、她的见解,那样令学者都佩服的大智慧让他放弃了自己钟情五年的女子。
落昙殿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
三夫人蓝菀成了他最常提到的名字,在面对近臣或是宫人时。
他来看她的次数也明显多起来。他跟她说对不起,她的泪流了一夜。
她是她在宫里最好的朋友,渐渐发现蓝菀的美。
如孩童般天真的心性,如智者般超凡的学识,还有那嘴角永生不灭的浅浅梨涡……
晟络回过神,握住卫宁的手,笑着说“没事”,泪却不止地留下。
他看见卫宁的目光一紧,心疼起来,眼中蓄满泪水,于是抬手拂去。
这个女子爱他不比蓝儿少,她一直站在远处等他,就这样十年二十年过去了,她依旧在等,等得心力交瘁。
她知道他对她没有爱情,只有怜惜。
而这两样,蓝儿都拥有。
他把能给的都给了蓝儿。
他说蓝儿是他爱的人,而她是他的夫人。
只是夫人而已。
嫁给这样的人是有幸,但不是幸运,而是不幸。
直到蓝儿被送出城,,他才敢在她的云纬殿里潸然泪下。
他对她说对不起,因为这场爱情让他不知所措,只有借她的温柔让自己解脱。
泪雨朦胧中他看到她笑,说“谢谢”。谢谢他在这时想起她。
“我可以见见么?”晟络说得凄清惨淡。
“自然。”
汐辰拉拉夏晋的衣衫,轻声细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这般严肃拘谨,城主又郑重其事,难以安心,劳苦奔波至此,自然只与一人有关。”
“汐微?”汐辰低呼一声,见蓝芷相望,又压低声音问道,“微儿她出事了?还是三姨出事了……”
他话未完,夏晋疾步上前,单膝跪在绒毯上,低头对着晟络:“所料不差的话,这应该是富人遗体。”
话音刚落,最上头宽大的台阶上便升起了一个高台,窄窄的,盖着厚厚的琉璃。
卫宁一惊,便见晟络缓步上前,却听翦筠一声轻叱:“颜歌宗主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人看见真身的?”
汐辰一愣,料不得她将他们千辛万苦引来却连面都不让见,有些微微地恼了:“我爹乃恒渊城主,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
“放肆!”卫宁怒喝,瞪着自己的儿子,弄得汐辰不明所以。
“‘恒渊晟络,见之务必诛于剑下!’这是我师叔的遗命。”
蓝菀、卫宁、汐泽俱是骇然,然而晟络却是毫无畏惧。
蓝菀死了,天下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畏惧的呢?死亡,或许能让他见到他心爱的人儿。
生死契阔,当与子成说。
佳人已逝,他生无可恋。
“为什么要杀他?颜歌门下为什么要杀他?是她下的令,她的命令对不对?”蓝芷望着翦筠追问。
然而翦筠径自走了下来,回到外头的石室,朱唇轻启:“颜歌宗主因他而亡,门下两位弟子惨死,这笔账也该算一算了。”
蓝芷一下子慌了神,指着翦筠颤抖着说道:“你就是为了把我们赶尽杀绝才设下这个圈套的,你利用城主的思念步步为营!你好毒的心肠!”
翦筠并不理睬,望着石壁上厚厚的红纱,愧疚之心顿起:“你起来吧,颜歌门下,也是不易。”
夏晋依言起身,汐辰诧异:“夏晋,你也是颜歌门下?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整件事?”
没有理会他的暴怒,夏晋只是望着翦筠,好看的眉不安地皱起来。
“你说你的眼中只有她,可你知道她四是有多惨吗?”翦筠突然失去节制地大声恸哭,“她死了,死在离这里百丈远的泛微树下。你乐意了吧!一个城主夫人,再落魄也好,却在寒冬腊月里忍冻挨饿,历尽艰辛倒在自己的家门口!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她是冻死的,也是饿死的。她早已没了家,没了丈夫,你却连她唯一的依靠也生生夺走!师叔羽竹死了,她爱她一世,换不到半点幸福,如果不是你将她赶出恒渊城,而宗主又只爱你一个人,师叔一代药理名家便不会自残而亡!”
蓝芷怔怔地退了几步,似被那样凌厉的语气吓了一跳:“你是说汐微不在她身边吗……啊……”
她陡然一声尖叫,忙不迭地闪开。
方才背后似乎触摸到一个僵硬的物件,冰冷刺骨。
红色的棉纱被抖开,落了下来,巨大的惊骇让卫宁与晟络说不出话来。
血字!
满墙的血字!
反反复复只是两个字:晟络!
而另一面,就是方才蓝芷所触到的那面,居然是一具怒目圆瞪,只是前方的尸体!
那种凛冽的恨意与寒气从他的全身散发出来。
他死不瞑目!
夏晋冷冷地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墙角那个斗大的名字目不转睛:夏濒。
他的父亲的名字在上面,那么什么时候,这里也会出现他的名字?又是谁替他刻上的呢?会是她么?
“这种恨,十多年了,我还可以深刻的感受到。他是如此的爱着那个女子,但那个人喜欢的却是你;你娶了她又不好好对待;他想杀你,却又怕她心疼。几经考虑,他选择用私往来藐视你所拥有的一切,来告诉他的后人他有多爱自己的师妹,告诉我们为他报仇。然而我又答应了宗主不杀你,但我同样有义务完成师叔最后的嘱托!”咬牙切齿的声音清冷有力,“知道我为什么叫翦筠么?因为这两个字包含着‘羽竹’二字,时时提醒我不要忘记!”
卫宁揩去脸上的泪,看看已经呆住的晟络:“三夫人获罪而被放逐,虽然如此结局是谁也不曾料到的,但翦筠姑娘,情爱之事难分对错,此时最伤心的就是城主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责怪他了。”
她这一生,又何尝不是为爱而伤呢?
言及此事,卫宁的泪止不住地流下。
“责怪?我可不敢责怪恒渊城的城主。”翦筠瞥一眼晟络,话语中有些阴冷的味道,“我不杀你,却一定要你生不如死!你自己去看看她的遗容吧。”
晟络甩开卫宁,跌跌撞撞地冲上去。
夏晋行至翦筠身旁,眼神黯淡:“他,已经毁了……你也累了……”
“若不揭开伤疤,我一辈子都不安。他若不问,我自不说,但他如问了,对不住,休怪我无情!这他欠下的债,我要一笔不少地要回来!”她面色沉郁如水,不假思索。
晟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棺内的女子有着一张与蓝菀不一般的脸。
而那张脸,竟像极了蓝芷!
只是,棺中女子唇边那一抹淡淡的笑让他无法否认她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的想法,甚至,他根本无法从那末笑容上挪开眼。
多少年了,又见这样的笑容。
“很惊讶么?”翦筠反而笑了,泪痕未干的脸上和着笑容。
和夏晋几乎同时腾空跃起,轻轻将棉纱重新盖好。
“蓝菀有的,本来就是与蓝芷同样的脸。”
今日太多的惊奇与不可思议早已弄傻了卫宁和汐辰。
“二夫人国色天香为三夫人所不及,怎么会像貌相同?”
翦筠不答,只扬声问:“你信么?”
夏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望向晟络:“宗主从不说谎。”
“这怎么可能!”汐辰不信。
不作任何解释,翦筠在火堆边坐下,白色的裙摆铺在地上,似兰花盛开。
几天的奔波下来,尽管如她般武艺高超也累得憔悴了许多,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淡淡倦怠。
“青定河边,杨柳堤岸,桃花相缀,浣衣少女,言笑晏晏……”
翦筠短短的几句话,令晟络想起了与蓝芷的相识。
当年恒渊的青定河边,离家已久的贵公子遇上了浣衣的少女。
于是便这样开始。
顺利成章。
半月之后,父亲病危,又是青定河边,他将表明身份的玉佩留下。
又过了四个月,他登上城主之位,依约派人到蓝芷家提亲。
他娶的是蓝芷。
而蓝菀只是陪嫁。
这还是蓝芷提的要求,让她嫁过来,方便她这个姐姐照顾。
他见都没见蓝菀一面。
翦筠笑了笑,浅浅的温润的笑让蓝芷一阵不安。
“还记得蓝家失火么?”翦筠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交代今天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蓝芷的双肩不由得一震。
那一场火,整整烧了一夜。
“你派人来提亲前蓝府失了火,年貌的老夫人被活活烧死,蓝家姐妹因外出游玩幸免于难,这些你该听说过吧?”
晟络眉头微皱:“不错,我知道,就在我继位的半个月后。”
“那场火,宗主非但没有逃脱,还毁了面容与声音,是师叔用门下的秘术替她修复了脸上的伤,可是宗主心灰意冷,不愿再以真面目示人。因十岁就被师祖选为宗主,所以她一直蜗居在家学医读典,希图突破前人所学,鲜少出门,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蓝府又是孤立在山野之中,不与别家相交,所以即便你有心查访也大概不知道她们姐妹是双生子吧?只是,我不明白二夫人瞒着你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话语如风,却有一种无匹的锐气永不回头的决心,一语既出,便是这白裙也如雪般反射出犀利的光,面前的火焰不由得一矮。
“我……我……是妹妹不让我说的,妹妹已经伤得那么深了,我也不想提起伤心事啊……”蓝芷顿时落下泪来,委屈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天底下,没有人比你伤她更深了吧?”翦筠讥讽,“当年的事,你以为真的瞒得了人么?既然敢做,为什么没有承认的勇气?”
“你胡说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就要嫁进恒渊宫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去害我的妹妹?城主,你要替我说句话啊,我堂堂恒渊城的二夫人,岂可容一个外人说三道四挑拨离间!”
那场火么?
晟络眼前忽然浮现蓝菀以前那张温和的脸,还有他大婚时满天的喜色,以及婚后初见蓝菀的诧异……
对于翦筠,他是信的,不管她说什么。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乱了。
青定河边那个明眸皓齿、清华入眼的女子真的会如此不堪吗?
狠心到去害自己的妹妹?
她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翦筠弄错了,这只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知道是因为翦筠还是蓝芷。
如果蓝儿在身边,这种高难度的问题就不需要自己思索了。
每一年看到棘手的问题,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想到这里,晟络笑起来:真傻,这一次,即便是蓝儿,处在自己的位置,也怕是难以解答了。
可是如果她还活着,不就可以给我最真实的答复了吗?
如果一切从头再来一次,他情愿放下整个恒渊城,也不要让她一个人受苦。
蓝芷见晟络一言不发,有些急了,刚想开口,却让翦筠抢了先。
“还是要我来说吗?她放了火,害死自己的外婆,毁了自己妹妹的脸,处心积虑进了恒渊宫。理由么……夏晋记得我唤三夫人为什么吗?”
夏晋的好记性是出了名的。
“宗主、三夫人……”茫然的开口,夏晋一时不明所以。
蓝芷惊觉,却为时已晚,只听得翦筠的声音丝丝入耳:“单单没有‘蓝菀’二字!”
晟络、卫宁与汐辰又是一愣:这又能说明什么?
“原来如此!”夏晋恍然大悟,眉目一挑,语气森冷。
晟络只觉得夏晋不比往日,身上的寒气扑面而来,怒如狂潮。
“毁掉她的脸,冒充她嫁进恒渊宫,又以陪嫁之名让她尝尝自己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滋味,真是好计策!只可惜,终究敌不过命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你该记住了,蓝菀!”
她语气锋利如刀,割开重重的幔布,准确无比地刺中靶心。
而其余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弄傻了。
蓝芷,不,应该唤作‘蓝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不可能找到证据的。
可是她又从何处知道这件事的?
妹妹蓝芷那样的傻瓜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
无论她对她做了什么,甚至杀了外婆,甚至和她抢丈夫。
亲情,在那个女人眼中,永远比什么都重要。
若是阴谋被揭穿,一定只有死;不说的话,尽管没有了外婆,可是她毕竟还有一个姐姐,说出来,她就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她就是吃定了妹妹这一点,才敢为所欲为。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翦筠冷然开口:“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师叔。”
汐辰此刻才回过神来,木然道:“你的意思是‘蓝芷’是‘蓝菀’,‘蓝菀’是‘蓝芷’?那爹当年在青定河边遇上的不就是……”
“没错!”
翦筠轻叩脚边的玄武岩,“咔”的一声响,显出一个浅浅的暗格。
她取出一片羽翎,搭在中指上疾射而出,“夺”的一声击打在石壁上。
于是,那黑色的“颜歌”二字旁,出现一个浅绿的名字,转瞬即逝。
“蓝芷。”
翦筠把头一昂,明丽的眼中是剑一般的寒光闪烁:“颜歌宗主身份隐秘,你不曾料到她会在宫里遇上同为颜歌门下的将军夏濒,导致她与城主相见。你本是要她痛苦,却不曾想到竟是一场空。哼,你把自己的能耐想的太高了吧?后来实在无法,不惜杀了自己的儿子嫁祸于她……真是够狠的!”
“啊……”卫宁一声惊呼,以手掩口,面色惶恐。
晟络却转过头看向蓝菀,一言不发。
他已经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原来,当年遇上的竟是蓝儿。
他冷落了多年的蓝儿。
那么迟钝的自己,竟然多年来一直没发现。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汐泽……汐泽真的是你杀的吗?”汐辰一时站立不住,后退数步,难以置信。
蓝菀忽地大哭起来:“城主,城主,我真的没有做过。这一切的一切只是这个贱人在胡说八道啊,你不可以相信她啊……”
她还想继续说,但看到晟络面色一寒,食指微缩。
这是他震怒的表现,她只见过两次,却次次如山摇地动。
一次是汐微出走,贻霖军遍寻恒渊无果。
另一次是蓝芷为汐微做的白色舞衣让汐影弄上了污渍。
两次的起因都是她们母女,闹得宫里天翻地覆。
晟络全身冰冷,十指颤抖。
“闭嘴!”
她就算是清白的,也决不可以辱骂她!
她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如此侮辱他最大的骄傲呢?
那是他都不忍苛责的孩子啊!
他可以容许她所有的缺点,但是决不能允许他的蓝儿与微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不允许!
夏晋凝神看着翦筠,这个颜歌门下最年轻的宗主。
她是一早就知道真相的,只有她和她知道真相,这些年却一直瞒着所有人,独自承受所有仇恨。
撇下了最脆弱的汐影,硬生生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可她忍了这么多年,又为什么要说出来?真的只是因为城主的追问吗?
还是,出了其它的变故?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陈年往事,建云的脸色越发地苍白起来。
“这些年,你每天都睡得安稳吗?汐泽会不会满身是血的来找你?老夫人烧焦的尸体会不会在你眼前晃动……呵呵,我真的是很佩服你呢?”她吃吃地笑起来,却是淡淡的,和她的语气完全不一样的淡淡的,似乎还带点温柔的笑容。
这笑容刺的蓝芷心里发毛。
她恨爱笑的女子。
她比妹妹强上百倍。
容貌、心计都是她赢。
可她却输掉了晟络的心。
永远地输掉了。
她不甘心。
没有人会甘心输给一个哑巴。
除了卫宁,那个只在乎晟络开不开心的傻女人。
笑,她的妹妹唯一胜过她的武器就是那一抹微笑,所有见过的人都说美的微笑。
一定是那抹微笑吸引了他。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地学,都做不到她的淡定。
印象中,出阁以前,她是没有这样的笑的。
可眼前这个女子,让晟络如此照顾如此关怀的女子也有着恬淡清丽的笑。
她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有了这种能让他都青眼以待的笑容?
她不要他再爱上其他的女人。
绝不可以!
一个蓝芷,已经让她前半生费尽心机,她不要她的后半生在他心里还要排在另一个女人后面。
她不要!
什么天阶翦筠?
名动浮云又怎样?
想嫁进宫做第二个蓝芷?
做梦!
简直是找死!
既然是她要死,就怨不得她了。
她和蓝芷一样,都是一个字——贱!
所以,活该!
“不!”蓝芷尖叫一声,纤纤玉手遥指翦筠,“城主不会信你的,一切只是口说无凭,有本事你……”
“我没有证据……”不等蓝菀说完,翦筠就开口。
汐辰与卫宁惊了一下:难道说了半天,又是闹剧一场?
“可是你口中的城主会相信我的话,以前会,现在会,以后还会……”
蓝菀也不由一呆,翦筠笑着:“可曾听过‘言善’?”
夏晋猛然抬头,心明如镜,抢步上前,却见一口鲜血从翦筠口中喷出。
他的心猛地一疼:“苏儿……”
揽住她欲坠的身躯,他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言善,言善,言之善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小时候,他们常常玩着这样的游戏,将一句句古语拆得七零八落。
听夏晋这般称呼,蓝菀仿佛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尽:“你是汐微,不是翦筠,你没有死!”
“咳,咳咳,咳……”连咳数声才堪堪止住,她笑着抬眼,迎上晟络、卫宁以及汐辰惊恐担忧而欣喜的眼神。
原来汐微已经回来了。
“你和竞煜布了这个局,联合夏晋逼我往里跳,你根本不是天阶翦筠!”蓝菀怒得像疯了似的。
夏晋抬手,软剑动起来,封住了蓝菀的穴。
晟络看着夏晋抱着汐微,看她因为用力而涨红了的脸,心如刀割,却插不上手。
汐微半睁着眼躺在夏晋怀里,他的双臂温柔地箍住她,看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在她的脖颈处轻轻地吹气。
青丝于是飞舞,环绕着他。
她闻到他身上松木般清淡纯澈的气息。
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来。
她好看的眉头皱起,强忍着涨红了脸,然而贝齿紧咬下唇,留下一个青白的印。
她不要他担心。
她害他落寞害他孤单。
更害他伤心。
她能做的,只有尽量不让他担心。
于是,她开口:“我没事,咳,咳……”
夏晋和晟络一急,忙说:“别开口。”语气是难以想象的温柔。
“不,要……”她执拗极了,“毒下在,下在酒杯,酒杯上的,在酒宴上的时候,别担心,我还不会,还不会死,诺,不要担心……”
夏晋怔怔的。
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般对前来探望的她说的,可是终究敌不过命理。
他的手握成了拳,青筋暴起。
她轻轻地用手抚开,冰冷的指尖拂过他同样的冰冷。
“不怕的,诺……你会陪我的吧……”
她看他满脸的心痛融化在她的笑靥里,轻呼一声把头埋在他怀里,任青丝普在他胸前。
所谓的权势所谓的天下,一切的一切都抵不住她回首清浅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