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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五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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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光景,似乎不再熟悉。
花照影忍耐着尾椎的热痒,迫不及待行至记忆中吴奕的屋舍。
山雪茫茫,山头另一面的村庄燃起缕缕炊烟,是他从前在院落中望见的白烟。兴许这一日撞上年节,村落中人头攒动,黑黝黝的人群吹打着不知名的山间曲词,锣鼓声喧闹地送过来,雪粒子落在发间脸上,惹人发颤。
花照影失去大半皮毛,格外畏寒,幻出的外衣抵不住雪天的寒意,一时间血色都褪去。
他将冻僵的双手拢在袖中,立在山路间,前方便是那间思念过千百遍的屋舍,屋舍中住着他思恋过千百遍的书生。
不知怎的,愈走近,愈是生出近乡情怯的心思。他有些气恼地转过身,用脊背对着远处紧闭的门户,先前惨白失色的脸颊渐渐腾起春桃霞烟,一抹笑悄悄攀上眼角。
不知道奕哥哥见了他,会说什么,是不是会像从前一样执着他的手,然后拥抱他,抚摸鬓间的头发。
村落的乐声不知何时已停歇。
村人三三两两挤挨一处,花照影看着那座熟悉的村庄,后知后觉,看出一点不同。
那座山村中的屋舍变动许多,有几间废弃无人,原先空余的地方,反倒增添许多新房。
若只是三五月或三五年,怎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他转过身,看向路尽头的小屋。
年节繁闹,吴奕却紧闭门户,冷清安静。再细看,院门陈旧破损,先前一同安过的栅栏只余一点可怜的残骸,光秃秃立在雪中,院门两旁的对联一样残破褪色,不知几年未换。
“他走了?”
花照影鼻头发酸,心间空落忐忑,忐忑过后,便是一阵不讲道理的怒意:“他若敢走,我便杀了他。”
他若不守约定,执意死在那一年……
那便刨出他的坟,将尸骨磨成灰。
持着山间野兽的狠意,花照影压下心内深处的慌乱,手指颤抖着,去推眼前闭合的木门。
院门未落锁,只消轻轻一推,便吱呀呻吟着向他敞开。
满手尘灰。
院内大雪不知堆积几层,踩踏着发出细小的声音,花照影留下一行深深的足印,来到房门前。
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改变了。
窗上曾经挂着的铃铛断了一只,如同院门一样覆盖厚重尘灰,小窗中透出隐约光亮,像是点着灯烛。
他守诺,未走,也未寻死。
花照影来不及多想,将要见面的快意混杂着无头无尾的委屈,冲昏他的头脑,先前的气势不知躲去何地,那股怯意再度攫住心神,使他一时不敢出声,只伸出手指触向窗扇,想要看看内中情形。
“你想好要看?”
一道疏冷的声音响在近旁,玄光一身道袍,无声无息立在雪地,白衣几乎与雪融作一体。
道人黑发长剑,一如往昔。
花照影放下心来,回道:“为何不能看?”
“你不知道吗,凡人会老。”玄光抱着怀中长剑,脸容工细,却不复偶人一样的冰冷,他看着畏寒颤抖的狐妖,眸光深深,像是携一点隐晦的怜悯。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知道,凡人寿数至多百年,但是这些与我看奕哥哥又有什么关联。”花照影被他看得心慌,低下头,专注碾动足下的积雪,“我先前算过的,至多三五年,我就能回来了,那些修为虽说有些磨人,但是,怎么会超过五年呢,只是睡一觉的光景,这一回醒来,也就是三五日罢了。”
花照影搓着冻红的手指,很久,对面的道人不曾说话,像是悄悄走掉。一阵惊慌涌上来,花照影抬头,见道人沉默地望住他,嘴唇开合,吐出一句噩梦一样的话语:“你的一觉,人间已过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