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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童子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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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骂,又是颤,恶意混着惧怖,一面想退缩,一面伸利爪。
  阴影覆下来,眼前一暗,道士蹲下来,隔着暗金闪烁的穗子与狐狸对视。金线颤颤,晃出迷乱的光晕,好像蝴蝶落下细碎鳞粉,洒入观者眸中。
  金线晃得更急,是花照影先放了手。玄光接住那截软滑的布,缓缓往上抬,露出金线青绸之下,狐妖青稚楚楚的脸。
  好像龙凤高烛静静燃点,烛苗晃动,喜字窗花与鸳鸯窗花映衬下,新婚的郎君依依珍重地,掀开新嫁娘的盖头。
  狐狸眸光闪躲,日光照射而出的菱花纹打在耳边颊侧,充作红窗花,红烛的火光则由颤动不休的金线代替。唯独一点不足,盖头里新嫁娘的脸上,并未现出合卺酒醉,人羞体软的那点缠绵情态。
  花照影眼瞳漆黑,不见娇羞,入目只有兽类的坦荡,亮亮地映着玄光的轮廓。
  “玄光。”道士盯着他的脸,道。
  “什么?”他眼中的亮光闪了两闪,换成一种短暂的疑惑。
  “不是死道士,是玄光。”
  道人掀起软布的手指修长美妙,骨节分明如玉作的竹节,整个人也如林中覆雪的疏竹,开口时仿佛有风声穿过竹林,飒飒清清,带着雪的冷。花照影张着口,像是反应不过来,良久回神,却是向桌腿那边缩去:“我管你什么玄光黑光,你唤什么名,与我有关吗。你且说,是不是想杀我,然后斩去另外那尾做围脖。要杀便杀,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事要做,待我做完,你便斩我那一尾吧。”
  “不斩尾。”
  “不斩尾……”
  花照影闻言并未放下心,反倒双目圆睁,被更大的惧怖攫住,尾音发抖:“不斩尾,那你是要剥皮?或者,挖眼睛?”
  说一项,抖一下。
  玄光指腹捏着细密的金线,无意碾磨,新雪一样皓白无瑕的衣袍下摆,落在方才狼藉打碎的茶水碎糕之中,沾染一片浑浊的暗黄。
  像小孩子的尿渍。
  花照影想到这一出,竟不合时宜地想要将那片雪白的布糟蹋得更加狼狈肮脏。浸入泥水也好,洒上发酸发臭的腐烂花汁也好,如果能够狠狠地碾上几个灰色脚印,则更好。
  对面的玄光难得摇头,眸中破天荒泄露一点莫可奈何的情绪:“我是修道人,不是夜叉恶鬼。”
  狐狸怀疑地盯着他,很久,仍旧不肯从那方小天地出来。
  “你不杀我,为何又要找我。”
  “只因一事未明。”
  “何事?”
  “事关你平日修行之法。”玄光扶一扶背后将滑落的剑,另一手探入桌底,无所防备地翻转掌心,邀狐出洞,“此事重大,两语三言恐难说清,你且出来。”
  花照影反抱住桌角,急急摇头。
  玄光无法,心内也知先前斩尾使狐狸落了惧根。初入人世的妖物并无是非善恶可言,人族的规矩于它们只是一道陌生的枷锁,懒得见,见到了也会因天生的散漫肆意,对其嗤之以鼻,远远躲开。它们不懂不闻,化出人身却永远成不了一个知礼圆融的人,这些带着妖气游走人世的活物,不过一只只类人的异族。眼前这只小狐亦不例外,告饶也要伸爪,哭泣也要咒骂,非人异族哪里懂得人间规矩,它只懂得疼和怕。
  “我立誓不伤你,你出来吧。”最终,玄光这样道。
  誓立罢了,不是对着圆缺难定的月亮,对着太阳,誓约总是作数的。花照影从内中钻出来,四个指尖被玄光攥在掌心,待到完整现身才放开。
  他拍打着衣角灰尘,轻轻落座,坐着时只挨半点长凳,好像随时准备化狐奔逃。
  玄光眸中那点无奈更深了,再深一点,大约就要牵扯出苦笑,可惜他向来寡语少笑,不会有这样细微的表情。
  “先前你窃酒,落下一尾也算还清,你不欠我,我又何必打杀你。”
  “所以你跟着我进来,还不许我走,只是因为好奇我的修行之法?”桌面无杯盏可握,花照影只好抱住自己的尾巴,感受尾尖柔软光滑的毛发。
  玄光看着他活泼甩动的尾巴尖:“多日前,我曾驭偶跟在你身后,观你修行。”
  “什么?”
  那根尾巴僵直了,炸出两倍茸茸的毛量,狐耳也直直竖立头顶,警觉万分的模样。花照影将尾巴抱得更紧了些,怀中半截毛尾躁躁地拍打着手腕与桌面:“你跟了我几回,我竟从来不知。”
  “若只说刻意跟随,有两回。第一回是在绮玉楼,伎人献舞,第二回仍是绮玉楼,屏风后。”
  “那个奇怪的男人便是你?”花照影悄悄磨牙,指甲尖尖地探出半寸,陷在毛尾里揉搓,“若非你讲,恐怕再过一千年,我也看不出这回事……那么,你跟我两回,跟出了什么道理,我的修行之法,有什么问题。”
  “是有蹊跷。”
  狐狸好奇地望过来,玄光却不肯再作细说,只重新问道:“你如今,是几百岁。”
  “三百,或三百零几岁。”花照影不疑有他。
  三百岁……
  上回妖境大开,便是三百年前。
  三百岁,至多三百零若干岁,这样的年岁,即便是妖境内的活物,也不会是自行奔逃而出的,恐怕,是被谁卷带而逃的。
  玄光观他双目,并未觉出媚狐那股邪恶阴秽的气息,再观,却也看不出什么,只得直白问道:“你可行过云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