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听壁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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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照影后知后觉红了脸，将书册踢入阴影遮蔽着的暗处，好像这样就算销毁了罪证。
错□□宫这件事其实并不怪他，此情花非彼情花。原本要买的那本《情花记》，确然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才子佳人情爱故事，讲素味平生的一对男女，因一把木梳偶然联结心魂，夜夜于梦中相见。梦有四则，分别命为贪、嗔、痴、怨。四梦惘然诉尽，栩栩然如前生经历，男女梦醒，双双罹患相思苦疾，药石无医，直到游方道士行至此地，点拨夙世因缘，这才续得前情，终结连理。
圆满俗套，偏偏是小狐狸最爱看的那一套，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有情人成眷属，前世，今世，乃至之后百千世，都要永远腻在一处，不相背离。
转世，转世多好啊，今世没走尽的故事，放到来世去续，无论多惨烈，多怅惘，一切都有补救余地。从脸孔模糊的庸碌众生中，一眼认出转世情人朗润如玉的脸，情郎也记得那些纠葛软腻的痴心，双目重燃情苗，拨开拥挤人群，双手交握的时候，旧情如同尘封瓷瓶中的古老魂魄，缓缓吐出青色的幽烟。
然而，阴影处这一本《情花记》，吐出的却是桃色的柔雾。
花照影被那股雾气熏得双颊绯红，眼神闪躲，狼狈之中，无端记恨起那位浣花亭主人。
怎么偏要取这个书名，害他买错了东西，惹人笑话。
盘腿坐着的少年似乎看出他的窘迫，好心补救：“其实，我没看清的。”说罢，又拉着旁侧那个木石一样沉默的男人，做传话筒，“我这朋友也没看到，方才风大，纸页翻动太快，任谁都看不清的。”
这话说与旁人兴许有用，可惜，未通人事的小狐狸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门道，更不会就着虚假台阶走下去。花照影将台阶一脚踢翻，较着真：“胡说，方才的风哪里算风，吹得那么缓，我都看清了，你们怎么会看不清。”
白朗为难地挠了挠后脑，迟疑着道：“就算，就算看清了，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年纪到了，总会对这些东西好奇的，我明白，我朋友也明白，这位小兄弟，大可不必对此事太过在意……”
“什么好奇，谁好奇了，我要看的书才不是这个！”
花照影瞪着几乎舌头打结的白朗，眼睛里隐隐泛出水意。
白朗被那点水光激得心尖一颤，无端觉得自己欺负了这只小狐狸，向来灵巧的口舌，磕磕绊绊地宽慰：“好奇，好奇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早两年我也很好奇，不丢人的，我身边的这个朋友，也收了许多这样的书册，你若喜欢，他也会借给你看看的。”
“我没有。”
沉默至今的木头人偶，冷冷打断白朗胡诌出的荒唐言。
花照影如立万千针锥之上，足心与指根被不断生长的长针刺得痛麻难忍。眼前二人，一个额角发着汗，认定他喜欢看这种秽乱可耻的书册，另一个端坐于屏风投递的阴翳下，眉眼鼻唇冷如海境磐石，将所有狼狈笑话收入眼底耳内，无声旁观，不掀一丝波纹。
讲也讲不通，眼底水雾快要化作雨滴，淌入足下雕刻芍药阴面纹的石质地板，花照影讲不出话，扭身就要遁走。
一股香甜气味勾住他的足步。
拖沓杂乱的脚步声从廊间传来，灯笼流苏轻晃，红色的灯影朦胧地映在半透的纸窗上，暖红光晕打着他抚门的手指，指甲染上嫩红，像是刚刚敷过红蔻丹。
彩球垂下的铃铛脆脆地响，铃铛声停了，屏风对面的寝房，传出门扇吱呀开合的声音。
一双男女相互勾搭着腰肢臂膀，黏黏糊糊坠入柔软衾被中。珠帘飞起，珍珠碰撞，仿佛暑夏阵雨重而密地击在黛色鳞瓦，迸溅而出的雨点，成为交覆翻滚时凝结在发肤之上的汗液。
隔着屏风缝隙，珠帘后的女人脸生芙蓉，枕堕乌云，仰颈泄露面孔上似喜似悲的神情。细碎的语声清晰传到屏风后面，藏于小室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这边唤着，冤家、相公、浑郎君、好哥哥。
那边和着，妖精、可人、心肝肉、女菩萨。
浑浊冷烟幽幽绕在帘外，金狻猊吐出细袅炉烟，香料的香与色欲的香缠绵勾绕，冷热轮转。
白朗手足僵硬，脊背挺直：“此处不宜停留，我们还是走吧。”
屏风阻隔围拢而成的小室，分明设来窥淫。
花照影退回来，坐归原位，仗着二人是凡人，且将要离开，行事便无顾忌，头颅微昂，就要进食。
“小兄弟，你不走？”白朗手指按在刀鞘上，好像珠帘后面藏了什么长触须生恶瘤的吃人怪物，此时他倒成了说书人口中时刻精神紧绷的斩妖刀客，指节用力至泛白，等待怪物挥舞黏滑肉枝探入小隙，他便拔刀，刀影满如圆月，力道、甚至如何闪身如何躲避碎肉喷溅而出的腥臭腐液都已计算妥帖。
“你们要走便走，别扯我。”这个时候，反倒想不起先前提及的哥哥、腌臜。
花照影吸食着烟雾，食管吞咽着无形冷云，忍耐着不露出沉迷姿态。
白朗看着那缕轻烟顺着缝隙一路送入狐狸口鼻，停在刀鞘上的手指又收紧几分，寒刀露出一点雪色的薄刃，亮光射在一无所觉的狐狸身后。
木偶坚硬的手指抵住他的鞘，玄光传音道：“勿急。”
轻烟食尽，那边二人仍旧厮磨耳鬓，气息鲜活。
冷厉杀气随刀光收如鞘中，狼族幽绿的兽瞳迅速化作漆黑的人目，笑意复归，又是个坦荡倜傥的好少年。
白朗望着狐狸少年，正待开口，狐狸却整整衣物，头也不回地自窗间翻过，不见踪影。
翻窗时，花照影余光瞥过二人，眉梢眼角留有餍足之后无意倾洒的慵懒光华。
白朗看着那个红色影子风一样消失，问道：“他就这么走了，咱们不追上去？”
“他回家了，不必追。”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听壁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