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死》饮隐

2、夜惊梦

　　狐狸沉入酣甜梦境。

　　入眼是海一样渺远的白，这样的雪白世界他见过，伴着狼狈惊魂的追逐，那是他头一回感知到雪的温度，寒冷像根小刺，随着落雪一粒粒嵌入皮肉，道人的剑比电光更快，比雪光更冷，以不可摇撼的力道直直劈下，斩断窃酒而生的赤色新尾。然而梦里的雪并不是雪，不然也称不上幻梦酣美，这里既无索命道士，也无刺骨霜风，眼前茫茫云海失之边涯，流云携阵阵暖香擦过他的身躯。

　　好暖和。

　　脊背被一片云絮轻柔拂过，掀起久远模糊的记忆碎片，让他想起初生之日狐母为他舔舐毛发时的依依温存。

　　暖意一阵阵烘上来，烘干四肢百骸留存的寒冷。

　　狐狸这样想着，缓缓睁开漆黑眼瞳，却不见记忆中那只面目模糊的大狐，眼前柔柔垂下一缕漆黑长发，长发的主人披着冬衣，袖中露一双指骨优美的手，而那双手，方才正持着轻柔力道抚摸他的脊背。

　　这人便是那团云么。

　　狐狸闭上眼睛，再度沉沉入梦。

　　“睡吧，小狐狸。”

　　屋子里油墨的味道，被毕剥燃烧的炭火蒸出一缕幽幽的暖香。书生将小狐身侧衾被整理平整，这才披衣重回桌前，续着方才未写完的信。

　　洋洋三页纸，落款处不见年月，只书二字姓名，吴奕。

　　名唤吴奕的书生将信纸一一摊开，待到墨迹渐干叠于一处，便将其放入桌旁上了锁的木盒。

　　盒中积了厚厚几叠信纸，新旧递次，不知藏在盒中已有几个年岁。

　　窗外落雪簌簌，合着房中炭火燃烧的声音，像细小妖物发出的窃窃语声。温暖冬夜总会引出头脑深处几乎褪色的记忆，吴奕抚摸着手中木盒，那里彩漆剥落，原先嵌着珠玉的地方也寂寞地凹陷着，找不回半分耀目光彩。

　　物随主人形。

　　吴奕抱着它，遥远记忆被眼前昏灯染成模糊片影，只有血光火光烈烈冲天，尖锐人声哭喊哀求，俨然一处血肉炼狱。炼狱中他呆滞地看着那个人一把推他入火海，然后转向刀光最盛处，将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吱吱。”

　　榻上小狐不知梦到什么，口中哀哀叫唤起来，惊醒吴奕满溢血光的旧梦。

　　“你呀。”吴奕回到榻前，抚摸着狐狸的毛发，自语着，“也在害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