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言谶 ...
-
知白和倾穹别了馥笙书院,行往沧州奚家寻奚彦。
奚家遭灭门对修仙人士的打击颇大,近年来修仙的人少了许多,奚家为修仙界中流砥柱,在奚彦的主持下也算还能有几个成就不俗的修仙人士。
“却越来越少人愿意修仙了。”奚彦饮了一口茶,叹气道:“当今的星仪君竟也不是修仙中人,听闻是不知哪里寻来的道士,道士修道所为武学,哪里能担星仪君,哎。”
星仪君是朝廷里同神界沟通的官员,从来都是仙道不俗的凡人来担任的,从前一直都是奚家的子弟来担任,来往两界确实给两界都帮了不少忙,如今修仙界这样颓败,实是令人惋惜。
倾穹问:“他不得神仙道,怎样去神界?”
知白说:“这些年...许多凡界的事情都是灵童子、神官们去了解的,当今星仪君,却是未曾来过。”
倾穹问奚彦:“那他岂不是白吃一口饭?你们的天王老子不管管吗?”
奚彦道:“神界能插手之事向来甚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星仪君...他着实是白吃这口饭的。”
知白问:“最近沧州可有什么异象?”
奚彦想了想,身边的家仆开口道:“家主莫不是忘了前几日陈家的大儿子突然癫疯之事。”
“突然癫疯?”知白问:“与我们要查之事也有关系么?”
奚彦点点头,说:“我去过陈家看他,发现了这个。”他示意家仆拿东西来,乃是一枚刻着纹章的腰佩。
知白拿过来看,眯起眼来,这是...
“这个纹章有些熟悉。”倾穹手放在下巴处摩挲,思虑着什么,突然明白道:“长离!长离的披风上,不也是,也是这样的纹章?”
魔族的纹章,落在那处?
他们那日别了馥笙书院,也来这里了么。
“奚彦师兄,劳烦带我们去陈家看一看。”知白说。奚彦点头,即刻出发了。
奚彦向他们介绍,陈家兄弟二人,父母早逝,住在城西,哥哥陈信白日里被雇去城郊劳作,弟弟陈宇在家中画一些祈佛之物,拿去寺庙里卖。那日陈家的邻居来找奚彦,说陈信夜里惊叫,之后便一直疯疯癫癫,在四周到处宣扬他“见了鬼了”,而陈宇自那日起就失踪了。
倾穹皱眉:“见了鬼了?鬼族是不能来凡界的,怎么老是有人说自己见了鬼?”
知白想到一种可能性,问:“莫不是魇魅作恶?”
魇魅为妖,是妖中极为卑劣的种族,是上古众生万分强烈意念所化,修行多年才能成型,而修行的法子十分恶劣,竟是食人精气或是吞噬同类。在成型之前魇魅虚浮,身体透明,不能正常行走,倒十分似凡人口中的“鬼”。
从前魇魅肆乱,神界废了好些心思清理了一番,将一些魇魅关在了寒北之地的御庭湖。他们生性极怕光,遇光则痛、长时间暴露于光下则形神散灭。然魇魅有一种极其可怖的能力,虽一生一次,却所言成真,是为“言谶”。
倾穹说:“好啊,魔族如今要和魇魅走同一道了?”
奚彦说:“自数年前御庭湖清剿魇魅,魇魅之祸已经极少,虽难免有漏网之鱼....可是魔界的人,从来立场不定,却为何要同魇魅一起作怪?”
倾穹说:“立场不定?他们杀人的时候是什么立场?同魇魅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奚彦说:“...从前那场祸乱里,他也只是身不由已罢了。”
倾穹有些生气了,说:“你为他说话,你还为他说话!你们相信他的身不由已,我恨不得连同他认识都不愿意承认!”
知白拉住倾穹,说:“怎的今日火气这样大。”
倾穹抱起手,“哼”了一声:“他害死了师父,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火气大!”
提到句芒,知白的眼睫动了动,低下头去细细摩挲那枚腰佩。
奚彦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前面就是陈家了。”
陈家大门紧闭,怎么敲也没人来应,有旁邻听得敲门声,出门来瞧瞧,瞧他们三人找陈信,说:“这陈信自痴呆了之后就没出过这个门,我们也不敢进去瞧...大半夜就叫的人不安宁,门是不会开的了,我瞧几位仪表不凡,不如直接进去瞧瞧?”
奚彦瞧了知白一眼,知白点了点头,三人轻功上墙,跃入了陈家的院子。
“陈信!”奚彦往里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
奚彦走在前面,往屋子里走去,刚打开屋子就听得里面一声惊呼,那声音惊恐无比,三人都吓了一跳。
“有鬼,有鬼,你们是谁,你们快走!快走!!!”
循着声音而去,奚彦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看到抱着自己坐在米缸旁的陈信,形容憔悴凌乱,脸色苍白,双眼下有重重的黑眼圈,眼睛睁得老大,抗拒他走过来:“走开,走开,走开啊!”
这如何还像个正常人?
倾穹和知白走进来,这屋子里气味潮湿,物具上都已经有了灰尘,真真是好几日都未曾清理打扫,甚至主人未曾走出过这个屋子的样子了。
“陈信,别怕,我是奚家家主,是来查问你弟弟的行踪...”奚彦蹲下身子去,一字一顿轻声说,生怕吓着他。
还没有说完,陈信像是抓到什么关键词,一把抓住奚彦,说:“弟弟,阿宇,阿宇在哪里!!”
随后又放开他,眼神空洞,看着门的方向,喃喃道:“阿宇死了,阿宇死了...”
奚彦问:“为何说他死了?”
陈信说:“是鬼,有鬼,害死了阿宇,呜呜呜我不要、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走开,走啊!!”他推开奚彦,一直咆哮着:“走,走啊!”
奚彦皱眉,知白上前,道:“让我来吧。”
奚彦说:“小心他”伤到你。
还没有说出口知白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奚彦没有再说。如今还有谁能伤得了她?
奚彦自嘲地低笑了一声,退后了。倾穹看他的样子,说:“如今她却比我们都好了。”
奚彦摇了摇头:“我却希望她只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少年罢了。”
倾穹没有再说话。
谁不是这样想的呢。
知白在陈信面前双手划了一个小法阵,让他意识清明,暂时镇定下来,而后闭眼开始询问他的意识,却久寻不到。
通晓意识之灵可让她与万物意识直接对话,可是这陈信的意识却不知因何总在躲避她的询问。知白皱起眉头,收回了法阵。
倾穹问:“怎样?他说什么了?”
知白说:“问不到。”
倾穹说:“怎么可能?除非他已经是个死人,这亿万生灵怎可能有问不到意识之说?”
奚彦看了看他的样子,说:“他看起来也是半死不活,莫不是因为已经意识混乱,无法回答?”
知白摇了摇头,说:“对话意识之灵是强迫性的,可这位陈公子...我如何的强迫,竟也捉不出他的意识。倾穹说得对,这...不可能。”
奚彦疑惑道:“可他未死,这...”
知白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发解释。说:“我们去陈宇的房间里看一看。”
三人来到院中另一间房,这房间亦是一副久未有人居住的样子。刚进去知白就被里头的小佛堂吸引了目光。应当是陈宇自己搭建的。高桌上摆了佛像、佛珠、香、香炉等用具,地上铺了一个圆形的垫子,用来拜佛只用。
“陈宇这样迷信这些东西?”倾穹走过去摆弄佛像,说:“有神仙他不拜,倒是很热衷拜这虚假的东西。他信仰这些能应他所得吗,凡人真奇怪。”
知白看着那些拜佛的用具,说:“不知他所求为何?”
奚彦说:“凡人常有迷信佛教之人,而且数量还不少,与其说要求什么,倒不如说是一种长久以来的信仰吧。”
话音刚落,听得外面有个男声伴随着敲门声大声叫喊:“有人吗!有人吗!!没有我踹门了!开门啊!”
这声音倒有些熟悉,倾穹出门去看,刚跨出屋子,便听得一声巨响,来人竟真踹开了门。
倾穹看清了来人,三步作两部走上去,将自己怀里的东西重重往他脸上丢。
长离眼疾手快接了下来,是自己的腰佩,大惊:“我的腰佩怎的在你这里?”
倾穹道:“你问问你自己!”
奚彦听到此话,知道来人竟是魔君,双手捏作拳。
害他全族之人,魔君长离。
知白轻轻抚了抚他的手,道:“魔君重伤,况且...”她实在也说不出况且什么来,对于奚彦而言这仇恨实在太大了。
奚彦深呼吸了一口,松开了拳头:“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对抗堂堂魔君。”
知白不知如何安慰,那日长离说奚家的事不是他做的,知白虽信了他,可是奚家灭门那日长离就是去了奚家,也正是数十魔兵入府杀戮,若不是他做的...
又如何说得通。
长离看着倾穹,思量了一会,挑了挑眉,语气轻浮笑道:“鬼神上神莫不是喜欢我,藏了我的腰佩,竟藏了数年!”
倾穹听他这话脸红了起来,大声吼他:“谁喜欢你了!谁藏你的腰佩了!”
“数年?”
知白听到了关键处,走上前来问他:“这腰佩你何时丢的?”
长离顿了顿,不知怎样说,那段时间似乎很敏感,他将知白拉到一边,低声说:“‘伤’被开锁之后不久。”
知白皱眉:“是挺久了。你为何要如同悄悄话一般,这里有谁人听不得?”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知白转头看去,是庭徵,正从门外轻步而来。奚彦见了庭徵,十分惊讶,张口想问什么,又问不出来,就震惊地看着他走进来。
倾穹又想动手,知白走上前去拉住她,问庭徵道:“你们为何在此。”
庭徵看着知白,似乎想说些什么,终又没有说出口,只道:“调查陈家遇鬼一事。”
“所以这件事同你们无关?”倾穹道:“你倒是解释为何魔君大人的腰佩偏偏落在了陈家?”
庭徵道:“不知。”
“若不知,因何而来?”知白问。
庭徵道:“因‘喑哑’。”
知白接着问:“你既能感知‘喑哑’,你如今是形神皆复。”
这话倒不像问,知白是十分肯定了。
庭徵顿了顿,道:“是。”
知白问:“为何。”
庭徵看着她,道:“不知上神,所问为何。”
知白走上前去,走到他身前,说:“当时在鬼界,我同倾穹赶到之时只见你肉身已毁,造物荒散灭。在那蓐收长枪之下,你纵有再长久的年岁、纵掌控最强大之力,你如何能在散尽了魂魄后好端端站在这里?为何你的名字在鬼界的牌碑甚至未曾变过红色?”她咬了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为何你活着,却未曾想过来见我。”
庭徵看着她的样子,眉目坚韧,眸中却带着一些无法言说的难过,一副十分生气,却不能生气的样子。仿佛什么东西在庭徵心口挠了一下。
空气都沉默了许久。
庭徵开口道:“我...”去找过你。
我迫不及待的寻找你,你在茫里天光闭关我不得见你。你回行宫时我便去看过你,你授杖时我便在远处看你。
他咽下了这些话,只说:“上神应当是不愿意见我的。”
知白听到这个答案,没有什么反应,平静得有些奇怪。
倾穹低声嘀咕:“这是什么意思。”
长离向着倾穹低声道:“我以为知白是不在意庭徵的。”
谁知听了这话,倾穹抬手一拳就打在他胸口上,痛得他直叫唤,打破了平静,道:“你为何又打我?你是被谁训出来的这样打的力气!”
庭徵上前去,看了看长离,似乎是在确认他无事。
倾穹说:“你还装,我看你们两个就是来销毁证据的!”
庭徵道:“除了腰佩,还有其他什么可疑之物?”
倾穹愤然:“你也知道可疑!这里最可疑的东西就是你!”
知白拉住她,看着她说:“你今日却十分暴躁。我看再挨你两拳,魔君便要命丧于此了。”
听到这话,长离赶紧作恙:“啊!好疼啊!庭徵救我,好疼啊!我要死掉了!”他扶住墙,叫唤着:“我若是死了,我那可怜的儿子可如何是好!”
“你!”倾穹道:“你还知道阿衍可怜!”
庭徵说:“阿衍我替你养。”
听了这话长离大惊失色,道:“您可真是体谅我啊。”而后又问:“你们来了那么久,查到什么了?”
知白道:“陈信失了智,说不出什么来。”
庭徵说:“上神应当通晓意识之灵。”
知白说:“奇在他的意识不允我问。”
长离走向侧边的屋子,说:“还有这等事?”
庭徵也要跟上去,这才注意到奚彦,想了想应当叫他什么,随后道:“奚家主。”
奚彦反应过来,忙应他,却不知自己该叫他什么。
师兄?他却早不是青帝门徒。
灵童子?他却也不是“童子”般的修为。
他如今究竟是什么“东西”,奚彦也搞不清楚。
知白说:“陈信在那边的屋子。这事应当是不会发生的,可陈信好好活着,我却寻不到他的意识。”
长离似乎想到什么,看向了庭徵。庭徵想了想,说:“这世上并非万事有理。若这事非理却成,倒不是不可能。”
知白想到了什么,道:“‘言谶’?”
倾穹道:“果真是魇魅!”
庭徵点了点头:“言谶之力必定会实现,无论怎样的道理也是说得通的。”
奚彦想了想,说:“如果是一只魇魅的言谶术要求陈信不得将此事说出,那此事...我们便也无法得知真相了。”
倾穹没想通,问:“啊?”
奚彦说:“我们无法找到施术的魇魅究竟是哪一只魇魅,这件事无迹可寻。”
知白思衬:这只魇魅带有“喑哑”的气息,还携带着长离的腰佩,将陈宇杀害,却不杀陈信,只让他不要说出?
“魔君的腰佩是怎样掉的?”知白问。
长离看了一眼奚彦,道:“不知道。”
知白看他这个反应,怕是与奚家灭门一事有关。
奚彦看着长离,一直按捺着自己的冲动,长离瞅着他,终于说道:“奚家主你别看着我了。我们的误会这样大,我怎样解释你也是不信我,你又杀不了我...”
“长离。”庭徵欲阻止他说下去。
奚彦笑了一声,道:“那魔君倒是给我一个让我不杀你的解释。”
长离道:“奚家之人非我所杀,你爹你娘非我所杀。”
奚彦道:“可你都在场,为何就那么巧,你都去了?”
长离撇嘴。
这事是解释不通,他也没法解释。
奚彦叹了一口气,看向知白,对她知白说:“天色已晚,这里也没有什么进展。鬼神和上神在沧州如何安置?”
知白抿了抿唇,说:“奚彦师兄回去罢,若有发现我会派人告知你,奚家...事务繁重,莫要勉强自己。”
奚彦低眸,想要说什么,却又咽回了肚子里。展开了一个笑容,柔声说:“好。”
知白觉得这个感觉熟悉,他总是这样的。奚彦总是温和近人,十分矜制。
奚彦向长离和庭徵抱了个拳,便走了。见他走了,长离松了口气,说:“凡界传我怎样怎样的不好我也没有什么意见,可奚家这事里有人摆明了要害我,倒是很让我费解。”
倾穹走近他,道:“真不是你?”
长离捂住了胸口,往后退了两步,说:“你别过来!”
倾穹觉得好笑,抬眸看到庭徵,却见他目光一直落在知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