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追不到媳妇》湮小灭

7、第五章

　　忽如春风来，万树梨花开。只叹这景致总匿于日夜轮转间，失了人欣赏，也算白瞎光彩。

　　万宜倒是别致，每每都能赶上好时候。可她今个儿满腹五味，哪还分得出心思去瞧眼前这绝伦光景。

　　夜里头稍一阖眼，朝臣的明嘲暗讽口诛笔伐便兜头盖来，险些将她魇住，于是反复惊醒，没个好眠。

　　万宜不是个好打扮的人，也从未有人来教她如何对镜贴花黄，她自个儿更是没有心力付诸于这上头来，于是平日都素面朝天，不沾脂粉。

　　可今儿不同些，万宜瞧着铜镜里头隐隐绰绰的乌青眼圈，着实犯了难，她连发髻都不会挽，又哪会晓得要如何盖掉这些极碍眼的东西，她可不想一脚入朝堂，转眼又被衣衫不整为由轰了出来。

　　正发愁呢，殿门被叩响，随即有人踩着碎花步走了进来。万宜回头去看，原是四个衣妆出众挽着大包小袋的宫女。

　　还不待万宜询问，为首的宫女清黛屈身福了福，开口道，“是陛下唤奴才们来为姑娘梳妆打扮的，时辰不早了，万望姑娘配合才是。”

　　鲜少在后宫中听到‘姑娘’这称谓，万宜险些没反应过来，还好清黛等人也没等她回应就开始了动作。

　　一人挽起四方髻，一人绞面扑粉，另有二人拿出暗青长褂替她换上，几人配合得当，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万宜便被打扮了个上下一新。

　　清黛看着眼前因做男子打扮而英气横生的万宜，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们没耽误事儿，时间应当还有剩余的。

　　“既已事毕，奴才们便先行告退了。”清黛领着余下三人行礼，收拾好了包袱就要离开。

　　万宜点点头，常年板着的一张脸露了笑意，“多谢了。”

　　清黛抿唇一笑，转身欲走，后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回头来轻声说上一句，“祝姑娘仕途平顺，青云直上。”这倒不是什么客套话，万宜的处境她们这些下等人再清楚不过了，再往前翻些日子，连她都坠于流言迫于权势对她鄙夷不堪。可就是这样一个惹了一身腥的人，她都能入朝为官，转了际遇，更遑论她们这些仅有小愿望的侍女呢！

　　流于宫廷，放在外头是体面，放在自个儿心里何尝不是苦难更多些。但她看着眼前气度陌生的万宜，内心竟莫名激动。

　　四人终是离开了，踱于甬长宫道时，有年岁小些的憋不住话，满脸艳羡兴奋地跟同伴说，“万宜姑娘生的太好了！我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呐！”

　　清黛闻言仓皇回身，狠狠瞪了那小宫女一眼，“噤声！你这身皮是想被太后扒了去？”

　　小宫女这才意识到方才的不妥，一缩脑袋，眼里包着泪。

　　清黛转过身来，神色已然如常。只她心尖儿上的叹息，无一人探听的到。

　　这人间际遇，又哪儿能如此轻易翻转呢？

　　被梳妆完毕的万宜抓紧时间又读了几页书，待最后几面看毕了，就有人来引她上朝了。一路暗自忐忑，扎根在她脑海数年的策论经典全染了白，只余下几句稚嫩童声经久不绝。

　　“当了大官就没人敢欺负了！”

　　“……而且最好还是当御史，御史谁都能管！”

　　这是万宜得以苟活于宫廷的希望。

　　她深吐了口气，焦躁的思绪跟着这些话反复几遍，终归平静。

　　从后宫走到金銮殿都花了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小监没带她往正门走，反而是寻了道偏门让她进去。

　　万宜正摸不着头脑，甫一站定便听见外头依稀传来了束洵的说话声，而后朝堂便如热油入锅，一阵哗然。

　　这大抵是先斩后奏说了今儿要殿试她的来意了。

　　唱监高昂尖细之声很快便穿透堵墙刺了进来，万宜听见他喊，“宣万宜——”

　　该她了。

　　几乎是转瞬，就见一寡淡清冷做太监打扮的人走到她跟前，往大殿方向伸手，“姑娘，请吧。”

　　万宜微昂了头，挺直腰板好脸，步履稳健的走了出去。

　　原来她方才是在束洵身后的小殿候着，这下一走出来，立于高位之上，便顿觉一览众山小。她放眼望去，甚至能瞧见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毛发稀少的秃脑袋，他们连四方髻都扎不起来了。

　　束洵偏头看了她一眼，面上虽是一副鼓励模样的笑，可那双眼里透着的威胁实在是让人忽视不得。

　　这万事都想掌控于股掌的皇帝是在说，要是她敢弄砸这殿试，怕就要死的连渣都不配剩的。

　　万宜眨眨眼，表示心已经清楚的跟明镜儿似的了。

　　她转回头来俯瞰群臣，启唇道：“我是万宜，诸位还请赐教。”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半点没有女子的扭捏柔弱。

　　下头众人对这般迅疾的开始还未能做出反应，谁都没想到她是来开先例的，竟这么简单粗暴地进入主题了？半点儿没有商量甚至是示弱的说辞？

　　众人云里雾里，大殿一时寂然。

　　还是立于百官之首的袁定成握拳假咳，故意弄出来的声响才把这些个儿神仙给请了回来。

　　一个个儿的都指望不上！还不如人一小丫头片子镇定！袁定成一口闷气卡在胸间，又给活生生地窒了一回。

　　束洵不动神色的挑唇一笑，慵懒地抬手，“开始吧。”

　　殿试分成三环，经典、策论、驳辩。

　　万宜自四岁进学，这十四年来便没有干旁的事，未见着那小道士之前是拼命学典，见着小道士之后便是狠读策论，宫中压抑，欺辱不止，也只有温书时内心方得片刻宁静。

　　万宜坦然而视下方朝臣，无论他们想出如何刁钻的问题，她总能对答如流，往往还颇具奇思，惹得那些个百官们还得凝眉细细思索上一番。

　　束洵越听越满意，见已经借这些花枪们测出了万宜学识的深浅，便及时喊了停。本来他安排这场殿试，主角儿就从不是底下立在的什么官。

　　哦，若再捋清楚些，那待会儿还得演上一番戏的‘定成枪’，勉强算得上一位吧！

　　束洵又忆起了昨儿袁定成那苦瓜蒂，不由在心间又是一阵捶地发笑。

　　束洵没让他暗地里的讥笑蔓到面儿上来，他支起脑袋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诸位，兴起了便捏着嗓子作唱监声，“驳辩一环诸位爱卿只可提三问，哪位先来呐——”

　　袁定成一听，立马就想朝自个儿的党羽打眼色下命令，谁知他眼势才起，还没来得及飞出去呢，就另有一人冲将出来，一捋胡须愤然道，“女子为官本没先例，这也便罢了！可官者讲究身家清白，来路明晰！我且问你，你从何而来？”

　　这话说的可是夹枪带棍，一路火花带闪电的，不仅听得百官倒吸凉气，就连袁定成都默默别回了脸站直了身。

　　哪还用得着他出手啊，比他更会打人三寸的真多了去了……

　　果然有些时候还是迂腐的力量更强大些，袁定成兀自感叹。

　　束洵也没想到他底下人能有这般真知灼见，毕竟提问的这厮平日里无门无派不站队，屁话都不怎么放，对上一个欲走特殊通道为官的，竟能如此激愤。

　　束洵啧啧称奇，自叹若论三刀两面，他甘拜下风。不过万宜该如何应对，他更是期待了。

　　且不论这话戳中万宜痛处扎肉几尺，面儿上她仍一派风平浪静，稍加思索便朗声应道，“大庚例律，天子问话，群臣不得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其他。您都未曾守驳辩之讲究，又何来厚颜来质问我之讲究？”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以力打力！

　　提问那人脸都绿了，实在无处反驳，若再说下去，倒真是他犯戒在先了！他可不愿上个朝问个话就给稀里糊涂扔进牢里去！

　　束洵暗含赞许的看了万宜一眼，转而斥那迂官道，“还不滚下去？”

　　那人连连称是，硬着头皮退了下去，内心忙懊恼不迭。

　　“下一个。”束洵再度开口，看这架势倒像要亲自把控流程，为那万宜保驾护航了？

　　可若这世上人人都会看眼色，又还哪来的不舒坦？这不，又有个不识相地撞了上来。

　　“敢问万宜姑娘，”这开场还来个客套问候，仿佛就能显得自个儿多人畜无害似的，“御史之责乃监察百官，当直言不讳，掌弹劾纠察之权。我且请教与你，若我朝国师行为无状，吊儿郎当，但其卜卦亦有五成言中其事，你可敢上奏弹劾？”

　　万宜对大庚的国师有所耳闻，但并不熟悉，这会儿便理所当然的回话道：“若真如你所言，如此孟浪之人，又怎能当上国师？”

　　没有眼力见儿的那位官员也理所当然道，“大庚的国师向来是诸位高人谛听天意后寻出来的，乃天选之人。”

　　天意不可违，且那国师爱极了唬人，你若信吧，又显得蠢笨，若置之不理，又还真怕了他口中的天罚！就因着这个，他便想要刁难万宜一番，看看她如何自处！

　　“我竟从不知晓，本国师在尔等心中，竟是如此不堪形象。”人未到声先至，但很快也能瞧见一道挺拔身影踱了进来。

　　百忌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把羽扇，执着不紧不慢的放在身前摇，即便那扇上羽毛像极了在鸡毛掸子上揪下来的，可不知为何，这幅画面丝毫没让谁觉着有半分违和，越瞧还越觉这人真是仙风道骨，举手投足自成风范！

　　就是不知道他冷不冷了。万宜看着眼前熟悉的俊俏面孔，莫名蹦出了一丝忧心念头。

　　国师大驾，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百忌一路走上前去，所经之处便伏了一地的官员，方才不论在心里如何认同那倒霉玩意儿的说法，这会都只管毕恭毕敬的开口行礼。

　　“来，你说说，本国师是如何的行为无状，又是如何的吊儿郎当？”百忌径直走到倒霉蛋儿身旁停下，端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问道。

　　那人吓得脸都快绿了，哆哆嗦嗦地回答，“国，国师大人未向陛下行……行礼？”

　　“我行不行礼你自个儿都不确定，何必还说出来？是不怕天罚了吗？”百忌伸手按着那人的肩拍了拍，一本正经地恐吓道。

　　他到底还是担心万宜被这群口灿食人花的官员为难，这才瞒着师傅偷偷进了宫。果然没让他白来一趟，刁难万宜本就是不可饶恕之罪，竟还敢把他摆出来当箭靶子，看他不把这讨人厌的玩意儿吓得屁滚尿流！

　　“我跟陛下那是神交，你懂个屁！”百忌收了笑脸，又扭头去冲束洵挤眉弄眼，“陛下你说是吧？方才您没听到我的问好吗？”

　　束洵早摸清了他的套路，随意摆了摆手替他擦干净屁股。

　　“还不下去？站着碍谁的眼呢？”百忌眉头一皱，开始帮万宜清理障碍。

　　哎哟只等这一句骂呢！那官员得令，赶紧退回了百官之列。

　　万宜看向与袁定成并排而立的百忌，遥遥颔首，递去了个感激的神色，不过是那晚藏酒巷之缘，他肯这样出言相助，着实令她感佩。

　　只是她怎么都没料到，大庚始终弥漫着传奇色彩的国师，会是他。

　　百忌接到万宜的眼色，并没有予以回应，反而转了目光，嘴角一撇，赌气似地轻哼了一声。

　　别以为他今儿来就是消气了！他不过是……不过是……不过是来凑热闹的！可话说回来，她怎么就能忘掉他呢！

　　这第二题就算是这么糊弄过去了，束洵瞥了一眼兀自别扭纠结的百忌，又道：“最后一问了，若她答得上来，这殿试就算通过了。”

　　消停了两问的袁定成只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也亏得前面的折腾，现下个个都乖得跟鹌鹑似的，他才得以将眼色送了出去。

　　收到他暗示的侍御史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当没瞧见这催命符才好，可怎么可能呢！

　　侍御史脸都皱成了一团，到底还是迈了出去，“万……万宜姑娘，我们御史台自先皇起便被授了命令，要担起监督帝皇的重任。这，这若是陛下引起两成民怨便要按先皇口谕弹劾，你，且有这个胆量？”

　　束洵的目光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射在了万宜身上，百忌也险些没忍住就要撩袖子，只袁定成沾沾自喜起来，看吧，还是他的刀剑更有杀伤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