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江陵春

58、旧事

　　时间有限，一个下午我就在化妆室被人摆弄，隔着两道门，听着门外远处大会场内的文艺演出声。
　　想不到的是海运公司声势浩大，还请了艺人团体来演出节目。

　　毕竟年纪小，听到了熟悉的歌声，差点没冲出去要签名。

　　等摆弄完了出来，男士们眼前一亮，霍坤鹏自是大加赞赏，石嘉熙也不会拆自家妹子的台。这个年纪的少女，十八无丑妇，再加上妆饰，依然是亮眼的。
　　尤其是混血儿的五官立体，上了妆之后更显艳丽……让我觉得化了一个妆成熟了十岁。

　　“哪有的事，别人都羡慕不来。”霍坤鹏赞道。

　　我提着裙子，这辈子第一回穿需要勒腰的裙子，感觉整个人都被收骨头了。

　　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想打退堂鼓，霍坤鹏过来鼓励我，“你倒是想想，你扭捏个啥，这背后有多少人为这场见面努力。”

　　我心里也清楚了，已经不是个人觉得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我出席到场，对于许多人来说就是一场胜利。
　　至于我的那些小情绪，比起诸多人在背后的努力，就不值一提了。

　　跟着石嘉熙，由他将我引见给人，我以为的上流社会的酒会，高高在上对人摆谱给人没脸的事根本就没发生。相反，一个个老狐狸听说介绍我为石嘉熙的妹妹，都报以和蔼的微笑。

　　到走开了，我喘了口气，“真担心死我了，也没想象中那么吓人。”

　　霍坤鹏道：“这才哪儿跟哪儿，都是些外人，商场上谁会当面给难堪。”

　　正说着外人，“自家人”就来了。
　　来的是三房的小女儿，即早上来找过麻烦的六小姐石琴心，也不过二十出头。

　　和她一起来的是三房的夫人，一见便有上流社会贵妇的感觉，她作为长辈带着女儿而来，石嘉熙避不开上来问候。
　　三夫人带着长辈矜持地笑笑，“好好，大家都好。”看到了却并不问我，就当我是空气。

　　如今当家的是四房，大房二房的人丁并不兴旺，据说是身体都不太好，五房也就是我父亲这支也就剩下我大哥了，老太太看重四房，为此三房并不服气，这两房斗得狠，相对来说四房更会做人，比如对我大哥这个孤儿也很照顾。
　　原本也不会直接斗到石嘉熙身上，只是有传说老太太这次回国是为了处理后事的，而在国内的，其中就涉及我父亲石伟宸生前留下的股份，因他常在国内活动，他名下格外多分得了国内控股，现在终要多此有说法了。

　　来者不善，但三房的伯母当人是空气，作为小辈，石嘉熙还真没法直接上去把我介绍给人家：介绍了，她淡淡晾我一句也是难堪；不介绍，说起来又是不懂规矩，不知跟长辈打招呼。

　　这时说话难说，石嘉熙还没开口，三房的小女儿石琴心娇笑道：“四哥也不理我了，以前四哥可宠我这个妹妹了。”又装糊涂：“哟，这是谁呀，四哥你交的小女友吗？”

　　把小堂妹当成堂哥新交的女朋友……周围的人都黑了脸，连那位三太太也表情也有些僵。

　　我心里把这位六小姐谢了又谢，您可真是个好人。原本三太太依仗着长辈的身份晾着我们，我们话也不好接，多谢她这个女儿无私奉献，用自己的刻薄来显露出她的恶毒——在这个公众场合，石家人是一体的，可以暗打机锋，却不能闹到台面上丢人给外人看，尤其今天石家是东道。

　　三太太这下也不好再端着了，缓和了表情和我们说话：“这就是你妹妹？在外面那么多年，总算团聚了。”一副很为一家团圆高兴的和善长辈样。

　　石嘉熙也就此介绍了我，“这是瑶瑶。”又介绍了三太太。

　　互相笑笑，也没让我叫伯母，我含糊打过招呼：“您好。”

　　三太太也含笑，“都长那么大了。”像是以前多好似的。

　　石琴心有些沉不住气，大概还没想明白她母亲为何突然对我就态度转变了，冷哼了一声。

　　四房的伯父也过来了，这下三太太倒哂笑一句：“一个不是整年的庆典，倒弄得大家都过来了。”

　　四伯父个子不高，人精瘦精瘦的，上了年纪又有些权势的男人，瘦的比胖的难对付。
　　他眉欢眼笑，见谁都是和气，像是听不出来三太太的弦外之音，反正这时候也没人会挑明，不过是妇人口舌占占便宜的小伎俩，说道：“还不是借着老太太的光，往年我们兄弟都各有事忙，难得同聚一堂。”

　　正说着门外有人推着轮椅进来一穿着藏青纯色丝绒宽旗袍的老太太，烫了头发，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瓷器，有很深的法令纹眼角也有皱纹，却没什么老人斑，看起来就像是刚过了六十出头，极具优雅的民国淑媛老去的样子。
　　姚氏夫人腰背也不驼，虽不显得健康，却能看出精神状态之强势，这个年纪硬要看出年轻时的几分美貌也有些牵强，见之却不由叫人肃然起敬。
　　比起在背后为她推轮椅的大儿子，已经是头发花白了，腰背也有些弯，若没人分说，我一定会以为他们是同龄人。

　　我用眼神询问石嘉熙，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好的老祖母”？
　　按年龄来算，她都多大了？我父亲石伟宸要还活着，总也要五十出头了吧，他这一辈七个孩子，他是老幺，老大和他相差十九岁，也年近七十。七十的大儿子，那么当娘的算是十六岁生头胎，总也八九十了吧？
　　这老奶奶看起来也着实太“后生”了些。

　　姚氏夫人被推进厅后，马上就有各名流上前问候，她略寒暄两句，身边已经是聚起了一圈人。

　　石嘉熙这个由老太太抚养长大的孙子早就上前占据最佳位置，霍坤鹏示意我也跟上去，到底我这时候脸皮薄得很，素不相识也不知对方怎么看待我，这样迟疑了几步，就被隔了两层人，干脆就站远一点还能看得更清楚些。

　　不过老太太没说几句话，虽然主持宴会的公司高管大献殷勤，她也不过笑应着点了几下头，然后指了指石嘉熙这个得意的孙子，石嘉熙会意靠近听吩咐。

　　吩咐完了，她也就叫大儿子再推着出去了。

　　众人散开，酒会重又和初时一样。
　　有许多人好奇石嘉熙得到了什么吩咐，尤其是石家内部和公司高层，他年纪虽轻，却自有一套应付的方法。
　　应付完人后，到我面前，“奶奶说留你住一晚，明天想与你见一面。”

　　我第一反应是，“明天我还要上学。”

　　石嘉熙有些意外，旋即又道：“我会让秘书帮你去请假。H市有几所不错的国际学校，你转过来的话，条件也好些。”

　　我不想在现在争论我的教育问题，看看霍坤鹏，他也朝我点头，我便同意了，事情总要有个收尾。
　　然而我以为的“尾”却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第二天我们来到了一座临江的英式风格的红砖洋房，进内便是穿着黑衣的保镖跟着，让我差点以为是进到□□据点。
　　约见我的主人，那位血缘上是我祖母的老太太，此时在二楼阳台的摇椅上眯着眼，见我和石嘉熙来了，露出个慈和的微笑，伸出手。

　　石嘉熙上前握住她的手，叫了声奶奶，这一幕祖孙慈爱，倒叫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你是瑶瑶吧？”姚老太太开口道，声音并不刺耳，带着民国年间生人缓慢又极具风格的语调。

　　我点头道：“是。”

　　“走过来些。”她似乎视力不好，打量了许久，“是个伶俐姑娘。”

　　“您过奖了。”

　　“坐吧，都坐下。”
　　她吩咐让我们都坐下，然后叫佣嫂上了茶水。

　　等人走后，此时刚来时候的紧张也过去了，就听老太太开门见山：“他们都想叫你认回来，你自己怎么看呢。”

　　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是考验？和石嘉熙对视。

　　“别看他，你的人生，旁人做不了主，也没法为你做主。”她带了丝狡黠的说，“不能替别人承担后果的，也就别承诺能护住人，谁都护不住谁。”这显然是在说给石嘉熙听。

　　我想了想，正如霍坤鹏说的，许多人都为我的事在努力，石嘉熙、还有其他几房的亲戚，或许还有抚养我长大的合作社。总之，无论出于为我好还是自己有目的的，这些人都付出了努力。随随便便说放弃，实在是不够尊重这些人。

　　“这要看您这里。”我回道：“这些年来，我们两边各有生活，我过得也不错。认不认回来，于我，在小城市里小门小户的也没多大影响，却不知您这里会有什么影响。一件事，总要双方都愿意才叫好。如果不方便的话，那么保持原来那样也挺好。”

　　石嘉熙还想说什么，显然对我这样的说法是不满意的。

　　“真是个狡猾的丫头。”老太太不客气道：“你这是把问题又踢回来了？”

　　“不敢。这也是心里话，”我道，“真的是心里话，这些年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认不认回来，我家小门小户的，影响不大，但要因此影响到了大哥的处境，那么名义上认不认就不是那么要紧的事了。”

　　石嘉熙看了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叫他大哥。

　　老太太表情也缓和下来了。

　　“不怨吗？最困难的时候，家里可没帮过你。”

　　我道：“当时是怨的，可后来也记不住了，是是非非的，哪有算得那么清楚。嗯，后来我过得也不错。”
　　其实我心底倒并不是很想认回去，这家的水极深，才接触了一天就叫我看了那么多场戏。这里并不适合我这样简简单单长大的姑娘。或许也能适应，但我更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难怪心那么宽，看来是真的过得不错了。”老太太沉默了下，然后抬头盯着我说道：“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和石家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