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委奴山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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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完药材十安急急忙忙地在老头子一声比一声大催命一般的呼喊中一头扎进账房。刹住脚的一瞬间，头又晕又沉。
当初在寺里的时候整天躲躲藏藏，生活又清苦，身子养得就差了一些，活干多了就有些经不住。
屋子里比外面昏暗了许多，他眨巴眨巴眼睛。深吸一口气，走向屋角的台子，抽过旁边的凳子坐上去，把上面一股霉气的大厚簿子翻开，纸页上印着斑斑点点的油渍，还有酒肉的酸腐气息。
这个账本子每次回到这里，气味纸张都比原来复杂些许。十安一边翻动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弹掉页上一点肉末，强压住心里那点子恶心，飞快地打起算盘来。
六安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是干活倒还算过得去。他住的屋里有四个人，这全是亏了里面住了一个在山寨里有点地位的小头目。
之前在水井边呼噜十安头发的阿原也住这里，此时他正在把自己积攒的单衣，鞋袜抱出来统统塞给六安，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他：
“你们家安安同意你过去睡了吗？其胜那小子可是马上就回来了，平哥不在，你可得小心点。”
六安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小心点，但是他确实被那个他们屋年纪最大，最凶悍壮实的人作弄得够呛，人是傻了点，但是也知道本能地趋利避害。
“圆圆哥不怕，安安让我去咧。”他一点不嫌弃地把衣服分别理开，拽过一盆水，认认真真地搓起来。
“哼，老子怕什么，还不是小心你这个傻子万一被人废了，没人干活儿……”阿原“嗤”了声，嘟嘟囔囔地抱着手臂回了屋子。
六安停下手，回头看着阿原，看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哐当”一声带上了门，猛烈的撞击让薄薄的木板门摇晃不止，缓缓地又开了一点。然后他才默不作声地又低下头，继续搓洗衣服。
他低头专心地干自己的活儿，眼睛盯着水盆里晃荡的水，有些浑浊的水微微反映着天空。
然后突然出现了一块黑影。
六安迷惑地抬起头，一张脸猛地靠近他:“傻子在给你圆圆哥洗衣服啊！”
来人壮实的身体蹲在木盆的对面显得有点勉强，特别是他伸着不长但是极粗的脖子跟六安低声说话，更显得有点可笑。
六安本能地有点害怕，但是对面的人从来没有用这样和气的声音跟他说过话，他误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哥。”
他给所有的年轻男人都叫哥哥，不管年纪大小，这已经成了他似乎是为了讨好别人的方法。
被叫哥哥的人粗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有点丑陋的微笑。
......
阿原回屋以后坐了一会子，觉得有点口渴，屋子里唯一一个粗陶的茶壶是平哥的，也不是不能用，但是他还是决定出去舀一瓢水来。
他突然从窗子里看见了六安站着的侧面，还有那个人对着他的脸伸出来的手......
“六安!”
他冲出屋子，对着那个高大的男子推了一把，其胜踉跄了下。
回头看看一脸懵懂的六安。
“衣服怎么还没洗好!十安不是找你去给周老帮忙嘛？！还不快过去!”
语气急切而且凶狠。
六安从来不反驳他，虽然有点不知所措，但是还是跌跌撞撞地往药庐跑去。
阿原看着他跑了，刚回头就挨了重重的一拳。他的脑袋里嗡鸣作响，身不由己地低下头，血从鼻子里缓缓流下，“啪嗒”一声滴到地上。
......
“安安!安......安，安安!”
十安合上帐簿，看到六安已经冲进来了，周老皱着眉头看了一眼。
......
流放的队伍还在途中。
安家旁支几房已经有人病倒了，特别是上路时年幼的婴孩，几乎都在半途夭折了。一路上风餐露宿，连大人尚且支持不住，孩子熬过去的几率很小。身为罪眷，连抓药都很艰难，更别提看看大夫。除了安家老太太和长房的人，谁也不敢开口说病。
三房七郎的媳妇是宫里御医的女儿，略通妇人小儿疾，勉强撑着给看一看。但是缺医少药实在束手无策，特别是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能活下来是万幸，唯有尽力而已。
长房的两个小娘子整天待在马车上，特别是年纪小的，但凡下车，都要劳动老太太下车陪她。
安家大娘子难得下车一趟，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并不是缺衣少食的菜色，而是日渐消瘦，眼睛里一点光彩也无，纤细得仿佛握手可折。
她见七郎媳妇过来，微微敛衽一礼:“七嫂安。”
七郎媳妇回礼:“大姑娘，我见你似是体弱了些，可是路上太辛苦了。”
大娘子似乎僵硬了一下，她看向七郎媳妇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渐渐地显得有些怨恨起来。
短暂的休息，队伍停在荒郊野地里，没有丝毫景致可言，衰草连天，官兵在一边看守着，她扫了一眼，又看向眼前一脸关切的妇人。
脸色蜡黄，但是依然看得出清秀的眉目，一身囚衣，里面是细麻布的秋衣，还算干净平整，二十多岁的年纪，体态匀称，人是瘦了不少，但是仍然看得出好身段，而且已经是寡妇了......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她一个人换这些人的平安，大娘子微微低下头，以掩藏自己嘴角讽刺的笑容......好恶心，好恶心。
“尚可，嫂嫂见谅。”
她后退一步又是一礼，然后转身就走。
七郎媳妇愣住了，但是旁边都是官兵，不好大动作，遂也未追上去。但凡突遭大变的人，性情或多或少都要变化一点，她想大娘子毕竟年岁尚轻，人变得孤介了些也是正常。
就连她自己，想起自己的夫婿，那样年轻温柔的翩翩君子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没奈何的，她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酸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连忙四处看一看。旁边的妯娌婆母们，都和她一样，已成未亡之人，她的心突然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委奴山匪(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