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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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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走到城门口时,一眼便看到桥生一行人风尘仆仆地从城外赶来。
进城的人也不少,只他们一行人着实分外显眼,总共来了八人,皆身着同样的粗布衣裳,衣裳颜色似白非白,似青非青,但有一点是能看得出的,那就是很旧很旧,大约穿了好些年了。
这些衣裳我是知道的,还是四年前顾香下山采购时,趁着衣料铺子销价时买来的,衣料原本是藏青色,只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浆洗之后,就褪去了原本的颜色,成了这似白非白,似青非青。
我甚至都能猜得出,他们的行李中定然还放着几件一模一样的衣裳。
其实这也怪我,从前没怎么考虑他们的生计问题,只觉得钱够用就行,生活拮据点儿也无大碍。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清屿山上野物繁多,哪日若是觉着饭食寡淡了,我就叫他们捉几只野物来烤着吃,总归是能混日子的。
而他们也半分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一个个好似成了神仙一般,清心寡欲的,一心沉迷于武学,若逍遥侠与盖越还在世,也不知是否会欣慰得滴下泪水。
片刻后,桥生他们进了城,我叫玄光与阿岭先留在此处,打算自己前去接应,我往前行了数步,正走到城门下的墙角,赫然发现那儿倚了个人。
那人正是萧渠。
他也正往城门口看去,目光落在为首的桥生身上,等到清屿宗的一行人尽数进了城,他身子一动,走上了前。
他走到正对着桥生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喊了一声:“三师弟。”
只是在他说完这三个字以后,不论是桥生,还是跟在桥生身后的顾香几人,都好似不曾听见一般,由桥生领着头,直直越过他,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此情此景,便是我一个旁观者,看了也不由得替萧渠感到尴尬起来,不过好在萧渠只是喊了一声,并不曾伸出手来,只要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不过到底是我多虑了,萧渠的心性明显不同于一般人,只见他面上没有一丝波动,真的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随后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身,跟在了桥生他们后面。
而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的面上依旧微微笑着。
我忽然间想起来我第一回见到萧渠的时候。
那时盖越以他命换我命,我担起他的临终之言,按约奔赴清屿山,上山以后,入眼满目萧条,远远望去,除了大片的树林草丛外,只见几间简陋破旧的木屋。
从山口走到木屋的路上,要经过一大片半人高的草丛,刚下过雨,草丛中湿漉漉的,草叶上都是水,埋藏在里面的,是泥泞不堪的烂泥,人从里面走,一脚踩下去,脚跟能深陷其中。
我艰难地在草丛中穿行,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撇头一看,身旁草叶摇曳,有东西藏在里面,下一刻,一只肥大的野兔猛地从中蹿了出来,我手一伸,将其抓住了。
再随后,一双沾满淤泥的小手拨开草叶,草丛中露出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小萧渠浑身湿透地半蹲在里面,仰头抿着嘴向我笑:“师父,你回来啦。”
之后我随他一同回到木屋,看到五岁的封宿坐在屋里照看蹒跚学步的桥生与咿咿呀呀嗷嗷待哺的小阿洄,他眯着眼只留一条缝儿,若不是手上还一下没一下地挤着羊奶,我都当他是睡着了。
随后我才知道,原来盖越下山之前,他的师兄弟几个都各自找了山洞闭关去了,而盖越此次下山本也只是为了办件小事,原本的打算是两三日就回来,于是就只留了两三天的吃食放在屋子里,哪知半路上却遇上了我被人设伏,之后兜兜转转,待我成为盖越来到山上,已是一月过去。
而这期间,萧渠独自照顾着三个师弟,粮食吃没了,他也不曾去找师伯师叔们,靠着吃野物撑了下来,我在草丛里遇见他时,他正是在抓那只肥兔子。
而那时,他也不过才七岁。
我遇见他时,他笑着,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一个稚嫩的孩童长成风度翩翩的青年,依然笑着。
不论何时,总在笑着。
眼下,他微微笑着跟在了桥生他们后面,走在后头的几位弟子终于渐渐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他,似乎是想与他说说话,不知怎的,还是没有张嘴,萧渠却是依次同他们打了招呼。
等到走在最前的桥生也终于停下了时,萧渠一步一步走到前面。
“三师叔,五师叔。”
被点名的顾香与路衡白都是一副想要回应却又硬生生憋着不说的模样,只是频频去看领头的桥生。
“……”
我大约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想,在我“死”后,清屿宗宗主一位空缺,虽说清屿宗门下不过一二十人,但宗主这一职位却是起着主心骨的作用,缺不得的,而其他人又都是怕麻烦的性子,定然是不肯接任的,于是最后的结果大约就是,宗主的“重任”落到了桥生头上。
清屿宗的人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优点,但有一点尤其好,就是听话,特别是听宗主的话,逍遥侠在世时,听逍遥侠的话,盖越接任第二任宗主以后,听盖越的话。
我在清屿山的二十年间,除了最后几个月里遇到的那些糟心事以外,前十九年里也就是督促督促徒弟们习武练剑,顾香路衡白他们从不会给我找麻烦,我那些年过得可以说是很是舒心了。
现今,既然桥生要接任下一任宗主的位置,那么他们也就肯定会听桥生的话,想来此次来云州的路上,桥生是吩咐了他们什么,故而这会儿大家纵然想与萧渠叙叙旧,也碍于桥生先前的叮嘱,不敢吭声了。
微久,终是顾香忍不住先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大师侄,方才不曾看见你,别怪罪。真是有些时日不见了,你近来可好?”
她为人敦厚温和,怕是见不得萧渠受冷遇,先行替他解了围,只是她也确实不会找借口,什么“方才不曾看见你”这话着实太假了。
萧渠生得好看,容貌清隽,身材颀长,光是方才倚在城门墙角那儿时,便勾得无数个姑娘往他那儿看去,而桥生他们进了城,那么显眼的一个位置,又哪里会看不到?
有了顾香的带头,方才想与萧渠说话却又迫于桥生的事先吩咐而不敢开口的众人,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向来同萧渠关系最好的路衡白当下就拉了萧渠的手:“大师侄,这外面的人未免太可怕了罢,一言不合便要杀人。你不知道,我们甫一出山,就遇到一伙人,不过是不小心与他们擦碰了一下,他们便拔刀要杀我,唉,如果不是桥生非要来这云州,我怎么也不会下山的……”
路衡白性子向来腼腆,也只有在与萧渠走在一起时,才会有这么多话,我在清屿宗的时候,似乎都没见他下过山,这次能把他请下山来,想来也是花了不少力气的。
其他人也加入了谈话中,说起一路上得见闻来,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一时间就突然热闹了起来,像是开了个茶话会。
唯独桥生兀自站在一旁,绷着脸抱着剑一声不吭,等一群人与萧渠叙完了旧,方冷不丁地说一句:“大……萧渠已非我宗弟子,师侄师兄这些称呼便不是再该叫的了。”
气氛一时沉默。
顾香叹了口气,路衡白也讷讷松开了萧渠的手。
到了此时,也该我这个一直偷听墙角的人出场了。
我上前一步,学着萧渠微微一笑,做出副和善的模样:“几位可是从清屿山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