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重生）》九尺渊

12、背叛

　　傅府的马车自宫门大大方方地驶了出去，看似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有心之人却不难发现，今日的长春宫安静得有些异样。

　　马车一路前行，畅通无阻，傅漪澜坐在车内正中，闭着眼睛，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

　　对于沈氏，傅漪澜内心复杂。上一世的种种，如今仔细想来，无不透露出一种违和。

　　傅漪澜无法说服自己，她不知母亲是否知晓这背后种种，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便是在傅清和自己之中，沈氏选择了傅清。

　　尤其……傅漪澜不由自主地想到沈氏的叮嘱，再联想到昨夜宴席上随同她一道入宫的锦绣，她的心沉了沉。

　　若是昨夜玉竹在，这一切或许不会发生。

　　锦绣是沈氏赐给她的丫头，是府中的家生子，而玉竹却是她幼时收留进府的。她忘记了，玉竹忠心的人是自己，而锦绣的主子却是沈氏。

　　想到这里，傅漪澜不由得遍体生寒。

　　马车在太傅府外停了下来，傅漪澜掀起帘子，越过门前的管家，径直回了院子。

　　她将自己锁在屋里，将一干下人轰了出去，谁也不见。

　　张嬷嬷上前敲门，听见动静，傅漪澜抬手便将屋中的青花瓷瓶摔在门上，“嘭”的撞击声将屋外的人吓了一跳，瓷片碎了一地，门外一时间鸦雀无声。

　　谁都不清楚，一向好脾气的七姑娘为何忽然动怒。

　　张嬷嬷抬起的手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敲了下去，禀报道：“七小姐，老爷和夫人那里……”

　　傅承翰今日下朝回来的时辰比往日略晚。

　　他神色匆忙，一进府便大发雷霆，寻了沈氏的去处。随后，二人在屋内不知因何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接连砸碎了几只价值千金的白玉瓷瓶。

　　下人噤声守在院外，面面相觑。大户人家的主子都要脸面，像这般不管不顾撕破脸皮般的争吵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地头一回。他们此刻站得离院子远远的，巴不得自己聋了去，省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惹祸上身。

　　歇斯底里的争吵过后，傅承翰看着一地的狼藉和瘫坐在自己面前满脸泪痕的夫人，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疲惫。当年那个温柔小意、大方得体的妻子为何如今竟变得如此陌生？

　　他不懂：“你可还记得，澜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可还记得她与沈家的婚事当初是你自己点头答应的？”

　　“妾身自是记得的。”沈氏仰着头，直视着自己的丈夫。

　　傅承翰冷笑一声：“你不记得，你若是记得，你怎么能，怎么敢联合清儿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这不只是要毁了澜儿的一辈子，你这是要毁了整个傅家！我早就说过，就算是清儿的身子支撑不住了，傅家需要女儿入宫帮衬，那也有知慧那丫头在，你们偏偏要将主意打在澜儿身上，这般算计，连陛下都算计了进去。你不要命，还想拉着傅家跟你一起陪葬不成？”

　　“傅知慧？”听到这里，沈菱忽然笑了，笑声凄厉，显得愈发瘆人，“你是不是巴不得清儿早点死啊？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你的宝贝女儿送进宫里享受荣华富贵，然后理所当然地让杜芸儿那个贱人扬眉吐气，压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傅承翰，你是不是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

　　“我告诉你，你做梦！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她就永远只能是个妾，是个奴才，永远只能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只有我的女儿能坐上那个高位，给傅家带来无限的荣耀。”沈氏的表情狰狞，由于过于激动声音都有些嘶哑。

　　杜芸儿是杜姨娘的闺名。

　　傅承翰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沈氏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忽然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红实木椅上，嘴巴微张，呐呐地开口：“我没有……”

　　只是，事已至此，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门外，张嬷嬷低着头，不敢去看傅漪澜的表情，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同时，又不由得后悔万分。她怎么偏偏就选在了这个时候，怎么偏偏就让七小姐听了去。

　　上一世，傅漪澜自顾不暇，等不到傅承翰回府就去找沈氏哭诉，自然没看到这一幕。

　　“果然……是这样啊。”她心里出奇的没有半点意外，或许是早有揣测，这一刻尘埃落定，反倒让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嗤笑一声，抬手将门推开。张嬷嬷不敢看她，更不敢拦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傅漪澜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房门的响动声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闷，也惊醒了两个争执得忘我的人。傅承翰和沈氏转过身去，看见来人，瞳孔不由得骤缩，竟都安静了下来。

　　傅漪澜靠在门边，一言未发，静静地看着他们，漆黑的瞳孔中映着两人的身影，却让沈菱在面对傅承翰时的理直气壮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无端地心虚起来。

　　或许并不是无端，只是她不想，也不敢承认自己的自私和卑劣。

　　“澜儿，”沈氏唤傅漪澜的名字，掌心濡湿，“你听娘说……”她舔了舔嘴唇，搓了搓手，整个人都显得极为不安。

　　“说什么呢？”傅漪澜眼眸紧紧盯着沈氏，只觉得好笑极了，她慢条斯理，一一数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冷静，“说你和傅清是怎么一步步算计利用我的，说你是如何为了权势出卖自己女儿的，还是说我在你心里是多么重要的一颗棋子？”

　　眼见沈氏还要狡辩，她出离了愤怒，竟顾不得在他们面前伪装，扮演好一个受害者的角色，虽然她本就是那个受害者。

　　傅漪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弯下腰去，笑得眼角溢出泪来：“是不是很可悲，我自以为拥有的幸福和爱护都不过是一个笑话，一场骗局！”

　　京中有多少人羡慕她，爹爹身为太傅，姐姐贵为皇后，从小千娇万宠，诸事不愁。可是他们谁知道，这所谓的宠爱，背后有多肮脏，多令人作呕！

　　“怪不得，”脑海中原本混乱的线条被一一理顺了，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傅漪澜喃喃自语道，“我还在奇怪，红缨原先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入宫后就变得忍气吞声起来，区区一个宜嫔也能掌她的嘴……你们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对吧？就像当年利用我除掉芸妃一样！”

　　这就是她的亲人，真该让外面那些人看看，看看这些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人背地里的真面目。

　　沈氏还想要辩解：“澜儿，你听娘说，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傅漪澜打断了她的话，这一刻沈氏不再是她敬爱的母亲，她只是太傅府的傅夫人，一个自私自利到了至极的女人。

　　她总觉得自己此刻要说些什么才好，总不能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总要罪魁祸首跟着一起痛才算得上公平：“傅夫人，其实你真的想多了，杜姨娘从来都没想过让五姐进宫。她跟你不一样，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娘亲，不愿意用自己女儿的幸福来换那虚无缥缈的尊荣。她自是舍不得让五姐进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算计别人和被人算计！”

　　“还有，你忽视了一点，无论五姐今后如何尊荣，祖母都不会允许她被扶正，因为她不会允许当朝太傅大人的正妻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傅漪澜笑了，带着几分恶意和嘲弄，”你觉得父亲会违逆祖母，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吗？”傅漪澜嘲弄地看了看沈氏，又瞥了一眼傅承翰。

　　这件事或许与傅承翰没有关系，可那又怎样，她太清楚自己这位父亲大人了，那是个把家族荣誉看得无比重要的男人。不管此时他多么愤怒，为了皇后和太子，也一定会让自己息事宁人。

　　这就是她所谓的家人！

　　她看着沈氏发白的脸，慢悠悠地补充道：“何况，我曾经亲耳听到杜姨娘请求父亲，为五姐找一户好人家，不求多么显贵，只要人品好，对五姐好，不为他人妾室即可。”

　　“和她相比，你真的不配！”不配为人母，不配她曾经那般维护。

　　傅漪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倒是情愿，她才是我的母亲。”

　　沈菱此刻终于站不住，身形微颤，手撑在桌上，整个人倒进椅中。傅漪澜却没了再看她惺惺作态的心思，冷着脸质问道：“玉竹在哪里？”

　　没错，她随张嬷嬷来这一遭，只是为了玉竹。上一世，她自己六神无主，等回过神来时，玉竹早已失踪多日，按照沈氏的说法，是玉竹寻到了亲人，自愿离开太傅府的。

　　这样的说辞，傅漪澜自是不信的。可那时的她，却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如今一切尚还来得及，她自是借着张嬷嬷的由头，片刻不停地寻了过来。谁知这一来，正巧让她听到这些事情。

　　“你莫要拿话搪塞我，我再问一遍，玉竹在哪儿？”

　　“……柴房。”沈氏垂下了眼，终究是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你放心，娘没对她做什么。”只可惜，她的话在傅漪澜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信性了。

　　她的话音一落，傅漪澜转身就走。

　　沈氏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惶然。

　　也许，她和清儿真的做错了。

　　她似乎，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