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狄飘向北方》宗至

2、第 2 章

　　也许是今天陪孩子们辗转了太多地方。当晚上我回家栽进柔软的被子里时，全身的骨节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昨晚刚换上的晒过的枕头上虽然已没有了那股阳光特有的喷香气息，却仍旧罪恶地勾引得我昏昏欲睡——让我在坚持起身去洗个澡和就此睡去之间不断摇摆着。

　　天知道我今天计划的教案还没做完。

　　我一向是个遵循规律生活的人，但我发誓，临入睡时刺耳的消息声比不洗澡直接睡觉更令我着恼。以至于我几乎气急地抓过手机解开屏保，老板的消息幽幽地亮起来，

　　“明早有个新同事，你接待一下。”

　　操。

　　有时候我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在生命的头二十多年把运气都用光了，导致自己如今摊上这操蛋运气。

　　跨进校门，我最后咬了一口吸管把喝光的豆浆杯子准确地丢进了教学楼前的垃圾桶里。第一节没课，所以新同事的接待工作理所当然地砸在我的头上，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推开门和我大眼对小眼的那个新同事会是我那个狗逼前男友，明世隐。

　　这世上有种生物叫前男友，其物种之神奇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眼瞎，而前男友明先生将这一傻逼天赋着实发挥到了极致，把出尔反尔玩失踪玩得炉火纯青。当年某道口职业技术学院一同毕业的我俩还如胶似漆，海誓山盟张口就来，恨不得日日夜夜长成一个人。他的家人据说都不在了，所以毕业后决定开公司自己干。新开的小公司人手根本不够，于是理所当然地我拒绝了留校机会，提着不多的行李就要跟这男人闯荡社会。要不说我瞎呢，原定出国结婚前一天晚上他手机全关，人也失踪，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盯着原本我俩应该乘坐的那趟飞机呼啸而过，而我在检票口等到寒气彻底侵蚀了身体的里里外外，胃部痉挛一样地抽痛起来，也没见到他人。

　　不，是那以后再也没见到他。

　　可打死我也没想到，这个傻逼前男友还能一如即往地挂着一如既往的欠揍微笑对我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妈个头。

　　他走过来伸出手臂似乎是想抱一下我，又有些犹豫地停在那里，眼里带了些复杂深邃的光，可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敢再去想。我拍开他的手冲他笑了一下，脸上挂上标准的外交笑容，“新同事对吧，武校长让我接待一下你，您贵姓？”

　　他僵在那里，又很快反应过来收回了手臂，故作自然地转身从桌上拿起资料交给我，“我姓明，明世隐。”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接过简历翻了一下“明先生是吧，清华毕业…挺好的，就是五年空白期有点可惜”我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明先生没趁着年轻出去走动走动？”

　　他的脸一下变得又苍白起来，我也没好到哪去，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抓住揉圆搓扁，喘不过气的酸痛感溢满了整个胸腔。我也不打算听他再多少什么，一抬手“您的办公桌在靠窗户的这个位置，没有问题吧？”

　　他终于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我笑笑，“那您先在这收拾一下吧，我第二节还有课，就先去准备一下了，我的办公室就在旁边，有什么问题您来找我就是”，说罢我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腰杆，用最不像落荒而逃的姿态逃离了这间屋子。

　　我的伪装在走进洗手间的时候就挺不住了，伴着阵阵晨读的声音我脱力地倚靠在隔间的墙壁上干呕。见到他的一瞬间机场的凉意伴着不畅的呼吸似乎又回到了身体里，只喝了杯豆浆的胃冷硬得像块石头，眼前一片片地发着黑，拳头用力地抵在胃部希求一点温暖。恍惚间又想起了学生时他提着早饭等在床下叫我起床吃饭时的样子。

　　已经这么久了吗。

　　等到缓过些意识，我按下冲水键走出隔间，手捧了点水龙头里的水漱口，身上的温度也逐渐随着喉间吐掉的腥气慢慢回来了。

　　下一节是我的课，走出这扇门我依然是那个镇定的狄老师。故人又如何？同样的坑我不会再跳进去第二次。

　　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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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明世隐，上完两节课，课间操的时候只要看着孩子们不要打闹过头就好，我坐在树荫下的小花坛上，树叶间斑驳漏下的一点阳光照在身上，仿佛是罩了一层大衣在身上，把初秋的些微凉风阻隔在外。看着孩子们在不远处肆意打闹，他们传过来的笑声似乎感染了我，于是我也微微笑起来。

　　元芳拎着罐可乐在我身边坐下，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问我，“喝吗”。

　　我撇他，“拿远点我养生。”

　　他拿手指擦了擦罐口，抠开了口仰头喝了一口，冲我翻了个白眼，“你又不舒服了？”

　　我没说话。

　　“我看见老神棍了，咱俩隔壁办公室那个是他吧？我不能认错。”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我从实习回来就没再看见他，你也一直不说”说着说着把饮料放在一边蹲起来，气泡在铝罐里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和树叶的摇动声交融到了一起。我抬眼看他依然沉默。

　　“只是如果…”

　　他叹口气“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真服了你了。”

　　我挤出一点哼似的笑声，抬手捂住眼睛把头倚过去“矮死了，靠一下都够不着”，却慢慢抽去了脊椎里的那股力道。

　　他嘁了我一声却没再回怼我。反而更凑近了些，帮我挡住了他那个方向的风。

　　大概算是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失败者一点关心吧。

　　我竟然有点感动。

　　妈的，这臭小孩什么时候会关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