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临》潘锅盔

2、三年后

　　三年后
　　“不……”孟川从睡梦中惊醒。
　　他坐起来，抹掉额上的冷汗。
　　天刚刚擦亮，有光线从窗子透进来，把屋子划成一明一暗两片天地。
　　孟川坐在黑暗里，双手撑在床上仰头深呼吸，淡淡的光线勾勒出他劲瘦裸露的上身。
　　他慢慢呼出气，然后扭头，望进床前的那片光里。

　　“顾江元！你怎么还在睡！快起来！集合了！”手忙脚乱穿迷彩服的青年冲床上睡像极差的青年吼道，然后把他拽起来拿起桌上的凉白开往他头上浇了下去。
　　“唔，好凉……”顾江元迷糊地抺了把脸，胡乱穿上衣服，阳光有些灿烂，他又靠在栏杆上睡着了。
　　“快滚去洗脸。”青年拎着顾江元的领子把他扔到洗漱间，看他开始洗脸，青年这才放心离开。

　　“吴峥。”
　　“到。”
　　“顾江元。”
　　“……”
　　“顾江元！”
　　“……”
　　“顾江元呢？！”
　　“……”
　　“吴峥，你去找找。”
　　“是。”
　　于是吴峥直接冲到了洗漱间，果然看到顾江元靠在洗脸池上睡的正香。
　　吴峥瞬间火大了，一脚把他踹醒。
　　顾江元迷糊地嗯了一声，顺势躺倒在地上。吴峥蹲下抓住他的领子，“让你来洗脸，你他妈还睡不够了？”
　　他无意间碰到顾江元的脖颈，滚烫。
　　“怎么回事？”吴峥听到声音立刻拉住顾江元的后领，绷直了身体起立转身，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放松下来，“杨班长啊，小顾发烧了。”
　　此刻顾江元像湿漉漉的小鸡崽，晕晕沉沉地挨住吴峥向杨班长问了句好。
　　杨班长一脸心疼地扶着顾江元往宿舍里走，边走边唠叨:“你看看你，这么关键的时刻生病，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出发去苍龙了，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可不能说白费就白费了……”
　　杨氏碎碎念一股脑地自顾江元左耳灌进不经大脑直接自及时的喷嚏而出，末了，顾江元使劲睁开眼睛再次强调我没事。
　　半个小时后，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临时宿舍楼前整齐的站满了穿着集齐海陆空三军服以及各种兵种的士兵们。这是整个西南军区最优秀的士兵，通过选拔比武来到这里只为了加入全中国最牛的特种部队——苍龙特种大队，而其中最为显眼的是在三十度的太阳下穿着冬季作训服的顾江元。他吃过退烧药后又被杨班长硬拉着在夏训服外生生套下一整套冬训服，毛衣棉背心棉大衣棉帽一样不缺，此时站在三十度的高温下，引了无数人为之侧目，他觉得自己不仅要烧死还要热死……
　　队伍的正前方又是一声尖锐的哨音，顾江元吴峥杨班长站在第一排，清楚地看到吹哨子的人漫不经心地扫视他们，连夏天穿棉袄都不能挽留他目光多一秒，他掀开手里的名单，念了起来。
　　名单上的人被分为五组上了武直-10，顾江元总算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武装直升机内部，突然就被扣上了头套，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人，“大哥你轻点啊。”吴峥吃痛的声音就在右边，左边杨班长握住了他。
　　“苍龙我来了。”右边杨班长的声音异常高亢兴奋，他激动地攥紧了顾江元的胳膊。
　　左边这位吴战友，和顾江元一个侦察班出来的同年兵而且都是大学生毕业参军，是住上下铺的兄弟。右边这位杨班长大名杨宁静小名静静，河南人，为人热心厚道，是他们侦察班班长，十八岁入伍，军龄八年，对顾吴两位大学生欣赏有加，对苍龙大队痴迷异常，于是拉着他俩参加了侦察兵比武跳了苍龙这坑。
　　除了飞机发动机和螺旋桨的声音，再没有其他明显的声音，就连呼吸声仿佛都凝固了。
　　顾江元动了动快被杨班长攥废的胳膊，总算让杨班长从激动中回过神。
　　“你们了解苍龙吗？”顾江元听着杨班长这熟悉的开头心说完蛋，但在坐的除顾吴两人，大部分人都表示了适当的好奇，这十分给了杨班长说下去的信心，当然没有他也是可以说下去的。
　　顾江元默默松开吴峥，两人默契地捂上耳朵，在杨班长一口气不喘地背完大至队伍构成小至各位领导的名字的苍龙百科后，准时放下了手，便可知道他们的耳朵受了多少次茶毒。
　　杨班长的百科显然没能满足众人，
　　“谁不知道苍龙是总军区直属部队由三个中队构成特种大队……”
　　“对啊，都知道大队长的名字叫高宸还是个大校……”
　　杨班长尴尬地咳嗽一声，连忙补救:“刚才就是热热身，我接下来说的你们肯定不知道！”
　　众人已不再相信他，都保持了沉默，杨班长压低了声音自顾说到:“你们知道破军吗？”
　　破军？顾江元皱起眉头，这段倒是没有听杨班长说过，他戳戳吴峥，吴峥在他手指上敲出一段不知道。
　　“破军？”对面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你快说说！”
　　杨班长拉长了调子慢悠悠说到:“我也是三年前听我战友说的，他参加了苍龙的集训，据他说，苍龙除了三个中队外还有个大队直属的小队叫破军，专门执行一些特殊任务。”
　　“法国外籍兵团？”
　　“三角洲突击队？”
　　“海豹突击队？”
　　三个声音同时喊出。
　　一阵热闹讨论过后，武直十里又恢复了安静，顾江元的思绪随着飞机的减速，下落轻轻晃动，从机舱的各个缝隙里钻出，奔去他看不到去不了的远方。
　　机舱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阵心慌顺着血管呼吸间遍爬满了全身，这让顾江元浑身不舒服起来——他还穿着那件冬训服。这时以为是对来到苍龙的激动之情，后来想起来不过是命运之手在此刻拨动他的命运时太过用力引起了他的不适。
　　下了直机还不给取头套，他们又在一片黑暗中被粗暴地推上车，车开动的一刻顾江元觉得他们大概是要被骗到尧山挖煤了……
　　军用卡车在极差土路上飞驰，扬起满天尘土让这群士兵隔着头套都一阵咳嗽。车没停稳，顾江元头套一摘，捂着嘴跳下车，抱着一棵树吐得昏天黑地。

　　“呦今年这么快就有知道下车的菜鸟了……”话音一落，男人面前的显示屏上恰巧开始实时转播起顾江元呕吐现场，男人瞬间在队友面前打脸，却仍是笑眯眯地对旁边的人说:“嘿居然有晕车的，孟队，今年可有你辛苦的。”
　　被叫做孟队的男人正盯屏幕，轻轻嗯了一声。他仔细看着屏幕上冲身边人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的菜鸟，大夏天还穿着厚重的冬训服，少年的笑容在大太阳下明朗的晃眼。
　　“诶，孟川，这小子交给你去会会？百年也不出一个的奇葩。”笑眯眯搂住孟川的肩膀哈哈笑道。
　　孟川带好战术手套左手握住右手，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转身看着全服武装，满脸迷彩油的队员们，一声令下:“出发，搞得他们此生再也不敢提苍龙。”

　　顾江元边跑边脱着厚重的衣服，就在刚才，他抱着吐的树突然……炸了，紧接着冲出一群迷彩脸，他们这群傻站的菜鸟反应慢的直接被原地干翻，慌乱中，杨班长推着吴峥和他钻进林子，留下句快跑千万不能被抓住，三个人就跑散了。
　　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顾江元加快了步子，拨开一人高的灌木丛，看到吴峥正和一个迷彩脸打斗，没过两招，顾江元明显看出吴峥处在下风，迷彩脸擅长用腿，手几乎没动，腿风一扫，准狠地踢在吴峥腰侧，瞬间让他失去战斗能力，迷彩脸扭下脖子，摸出手铐在吴峥身旁蹲下。

　　孟川一腿干翻一只菜鸟，正要拷起来，头顶一阵妖风袭来，他瞬间动作还是晚了一步，被从树而降的人砸得要了半条老命，而从树上跳下来的人也被反作用力害得不轻，两人皆是头晕眼花，面面相对皆是看不清对方的脸，暂失了战斗力，孟川万万没想到栽到这里，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掀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定睛一看，这不是路安说的那个奇葩嘛，正愁找不到你呢。
　　这边顾江元也努力爬起来，手脚不稳地冲过去，姿势像极了投怀送抱，孟川一颤，右脚点点地踢过来，怎料顾江元脚下一软，侥幸躲过一脚，却跌到孟川身上，孟川借力一扭腰，手顺着他胳膊滑到肩膀一个过肩摔伴着一句小兔崽子把顾江元砸到地上。
　　身后吴峥终于从孟川那一脚的余威中醒来，爬起来喊:“顾江元！”
　　扭着顾江元手臂的孟川听到这个名字时有了一瞬间的愣怔，在久远到布满灰尘的模糊时光里，阳光也还是温柔的，细细的尘土随光舞蹈，光影伴随着奔跑明明暗暗映在小男孩的脸上，四周掉落着一地碎金碰撞般的笑声。
　　恍如隔世大概是这个说法。
　　顾江元奋力挣扎着吼:“你快跑！”扭来扭去中却突然感到背后的人松了手劲，于是他小腿勾起来踹孟川的裆部，得逞后挣脱孟川的束缚，又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从他身下翻出来，用力过度导致顾江元清楚的听到了孟川的手腕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吱一声……听起来就觉得手腕一疼。
　　被人制住孟川也不挣扎，死死盯住他，声音嘶哑:“你叫顾江元？你……”
　　顾江元没空理他，见他不挣扎，松开他，扶起吴峥就走，走了几步仍觉背后目光如炬，回头看了眼还盯着他的孟川，觉得再不走就要命丧此地，拉起吴峥跑起来。跑出一公里，他们停下来休息，顾江元越想越觉不对劲，这迷彩脸问他名字，还死命盯他，怕不是记仇要以后往死里整他，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相当后悔没有看清迷彩脸地样子，好让他有办法躲着他呀……
　　这边孟川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他努力地在众多血腥的残酷的痛苦的记忆寻找的那一点点久远的明亮温暖的童年记忆，努力去捕捉那个男孩的脸，最后，他痛苦的闭上眼——模样始终模糊甚至被某些鲜血慢慢侵蚀。
　　再睁开眼，已是平静无波，他看了眼头顶隐藏在浓荫中摄像头，转身走出这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