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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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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点半钟,婪生敲完了期中课程论文的最后一个句号,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离开座位去卫生间洗漱。
他心不在焉地上下移动着牙刷,左手拿着手机清扫着当晚的朋友圈。
社团招新的推送自然不必看,单词打卡、转发抽奖全部匆匆跳过,从头到尾,婪生也只点开了郑琼po出的九张少爷撒欢儿的照片来看。
少爷是施家养的小狗。
作为一只已经五岁的哈士奇,如今的少爷再被称为小狗已经不太合适了,但婪生喜欢这么说。
少爷是和婪生一起到了施家的。
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十四岁少年,和毛茸茸一小团的,眼睛还没能睁开的小狗,前者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后者抱着自己暖烘烘的肚子,撒欢打滚。
施家一家三口都是爱狗的人,少爷却最喜欢婪生。婪生高中时写作业总到很晚,小狗便总喜欢呼噜呼噜拖着他的棉拖鞋儿,惹得婪生到处找它。
施家是老派的读书人家,家里不装空调,冬日里卧室总放着烧炭的暖炉,老式的紫铜工艺,放在写字桌的旁边,用得很旧了,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当年的花纹。
婪生少时最喜欢的,莫过于窝在卧室的椅子上翻一本闲书,脚靠在被烤得热乎乎的地板上,少爷的呼噜声和噼啪的炭火声杂在一起,书香混着些许淡淡的烟味。
他早年时受父母影响,读的是公立小学,在家中时,父亲却喜欢和他说中华上下五千年。
小小的孩童刚识了字,便从父亲的书房顺书来看,做父亲的只当他不懂,也由着他去。
婪生那时确实不懂,却觉得欢喜,又觉得惊艳。
他看到”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只觉得浩瀚,却不知其所以然。
他看到”为人处世交给孔孟,人生终极交给老庄。“,只觉得敬畏,却不知该如何践行。
后来他孑然一身,窝在施家的一间小小卧室里,再看孔孟老庄,世事无常之感满怀,便以为自己懂了,却始终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败废的沈宅。
那小小的不到十平米的天地,已经是世界留给少年沈婪生的,最后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晃眼便到了周六,傍晚下了自习,婪生便急急忙忙往施家去。
施家是书香门第,郑琼夫妇二人都在R大任教,早些年学校分配了房屋,便一直住着,好在施庭郁一路顺利,R大附小附中一路读上来,也省去了搬家的麻烦。
婪生的母亲和郑琼是表姐妹,郑琼也是婪生唯一在世的亲人。
施家有恩于他,沈婪生心里明白,也觉得感激——倘若没有施庭郁的话。
施庭郁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婪生的母亲还在时,便常常提起这个格外聪慧的外甥,说他三岁时便可背诗百首,小学时连跳三级,小小年纪便进了Q大的预科班。
婪生也总记得这个格外安静的表哥,来沈家做客时他总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捧着一本厚得像字典一样的鸿篇巨著,玩儿似的看着,附中那丑的要命的红白校服穿在他身上,像英雄的勋章。
他大沈婪生五岁,婪生14岁来到施家时,他已经跳着读完了大学课程,提前一年结束了本科的学习。
婪生到时是施庭郁去接的机。
十四岁的小男生还在长个儿的时候,一米七不到的身高让他足足比施庭郁低了一个头还要多。这个沈婪生记忆中的厉害哥哥在行李转盘出口捡到了他,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点奶气的笑容。
那时的婪生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位极好相与的表哥,会是他接下来三年人生中无法摆脱的噩梦。
家属区与教学区只隔了一个马路,走过去要十分钟的时间。
婪生按响了施家的门铃,是郑琼开的门。
郑姨系着围裙,拉婪生进门的手有着股好闻的芹菜味道,边带门边朝厨房喊着:“庭郁,阿生来了。”
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身形高大的男生提着一根削了一半的丝瓜走了出来,对着婪生笑了起来:“阿生回来了。”
婪生嗯了一声,喊道:“哥。”
郑琼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给婪生,笑着指指阳台:“少爷今儿一早咬坏了你施伯伯的皮鞋,我给关到阳台自己反省去了。”又转身拍了拍儿子,\"厨房里的活儿哪是你做得好,得了得了,和你弟弟出去遛遛狗吧。“
说罢,她便风风火火进了厨房,留下一对表兄弟在客厅相对沉默。
婪生觉得有些难堪,又实在想不出要说的话来,干脆不去理会,转身朝阳台去寻少爷,施庭郁也不做声,远远地跟在后面。
少爷老远瞧见了婪生,呜呜地叫,顺着婪生的腿往上跳着撒欢,婪生喂了它两块糖果,随手给它胡乱顺了顺毛,忽的闻到一股子烟味。
他皱皱眉头,眼前阳台玻璃门的反射中望见施庭郁倚着玄关的柜子,手中一点点火光忽明忽暗,云雾缭绕。
少爷依然呜呜地叫着,附中的方向传来晚修的铃声,厨房有郑琼最拿手的葫芦鸡的香气,楼下的住户有小孩子在哭闹。
就像是这座老宅从未改变一样。
晚上八点钟,施伯伯才急匆匆地出现在家门口。
施家是陕籍,烧三鲜,酿发菜,锅子鱼,麻酱凉皮摆了满满一桌,都是郑琼的拿手菜,桌上的两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施父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婪生记忆中他有限的开怀,除去和沈父谈天说地时,便只有当初施庭郁收到Q大录取通知那日。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沈婪生象征性地尝了尝便放了筷子,晚餐过后没多久,就寻了个由头回了学校。
尚不到夜里十点,教学主楼依然灯火通明。冷风扑在脸上,消灭了密闭空间缺氧带来的灼烧感,又灌进肺里,婪生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由施庭郁的出现带来的身体麻痹感逐渐消失,婪生居然觉得有点饥饿。
时间尚早,他裹了裹外套,转身朝夜市的方向走去。
B市极其重视市容,小摊夜市向来是不允许存在的,R大这条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而常常开着,夜里九点多的时候,小摊贩们推着车从角落里冒出来,烤冷面滋滋的冒着油,米线面条的香气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
这些一向是与沈婪生无关的。他是极其规律的人,过了饭点,便没有吃东西的习惯,更吃不惯夜市重油重盐的口味,今夜却不知怎么了,偏偏想要尝一尝
离得很远便听到人群喧闹的声音,婪生远远看见乌泱泱一条长队,心里一阵沮丧,正想转身去超市买桶泡面对付一下算了,就听见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沈师弟,吃夜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