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文科班报到》白见之

16、前缀

　　高二篇 高二十五班

　　1
　　下班的高峰期，又开始堵车。
　　我望着前面成片成片缓慢移动的蜗牛，渐渐失去了耐心。
　　我又回到了这里。如果不出差错，我就要在家乡的这个省会城市度过余生。这个地方，除了交通拥堵得让人难以忍受之外，我没有什么不满意。
　　我活了二十几年，自觉人生没有什么遗憾。
　　没有人能够万事如意，我只是想得比较少，比较切合实际。
　　一份喜欢的工作，一个喜欢的人陪伴在身边，我们约好一辈子平平淡淡，幸福安乐。
　　我要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
　　我握着方向盘，等着前面的车前移，哪怕是一厘米。
　　我要去接姜容，我们结婚了。
　　前面的车应该是被施了定身术，这让我有空拿起震动的手机。
　　赵山山的消息。
　　她给我发了一页文档，问了很多关于从前的问题，她说自己不太记得。
　　其实这事应该问卢猪菜，作为班长，当时的文科班的那些事只有他记得最清楚。
　　从前，是我的不可忘怀吗？
　　男生粗枝大叶的，哪有女生那么细腻。十六七岁，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以前了。
　　16岁的蒋滔，永远坐在高一19班得教室里。
　　高一年级两个快班：高一19班、高一20班。
　　高一学年整个高中生活的前缀，这个前缀，并不怎样美好。
　　至今回想起来，好些事已然模糊，唯有开学前几个月的那种紧张感，终身不忘。
　　每个人都在学习，学习不是一件恐怖的事，人人都埋头苦学，没日没夜卖了命学，那就另当别论了。
　　起床时间明明是六点半，六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起床背单词了。每个人都疯魔似的求上进，早晚自习，课上课下课间，只能看见乌泱泱的一片人头，耳朵塞满高低起伏的读书声。
　　大家的表情都异常狰狞。
　　尤其是早读期间，很多同学读得心跳加速，面皮紫涨，青筋暴露。似乎谁读得最快最顺最响亮，就会远远把别人甩在后面。
　　19班的同学很少笑。他们的笑只是习惯性的礼貌，嘴角肌肉听从大脑命令上扬到合适的弧度而已。
　　同学们年轻的神气上，大都是对整个世界的不屑一顾，谁在神气也不肯占下风。
　　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个山东人，常年穿一身红色唐装配短裤，方脸面，声如洪钟，一口山普话跟开大炮似的，快得我招架不住。
　　偶有一二不懂之处，我只能在课间请教同学。可同学们都不愿在课间讲题，说是影响休息就是影响听课质量，之后我到了文科班，一开始也保持了这一种不为人理解的习惯。
　　化学课上，老师准备叫同学到黑板上做有关化合价知识点的题。他说要叫人的时候，我就有预感。
　　在课堂上你越是害怕被叫起来，被叫起来的概率也就越大。
　　我坦荡荡地站起来，说我不会。
　　我上初三时学校师资紧缺，化学课是物理老师带得，总共也没带过几节课，我自己也没琢磨过。
　　老师咧开嘴鼓励说，做错了也没关系。我坦荡荡地上去当着五十多号人，做错了题。
　　这下老师的脸搁不住了，先前的慈爱一扫而光，怀疑的眼神把我从里到外解剖了一边：“错得也太离谱了。”
　　那种眼神让我觉得，我就是个上来表演的小丑。
　　坐在旁边的化学课代表声音不高不低嚷嚷了一句：“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能进快班？”
　　从一道化学题，就给我这个人下了定义。
　　手中的粉笔被我折断，下面的一百多只眼睛，有怀疑有困惑有同情，唯独没有哪一只哪一双眼睛里看到理解。
　　我在一片无言的嘲笑中走回座位。
　　第一次化学考试，课代表偏过头来问我考了多少分，我瞥了一眼他试卷上的92，面无表情地说：“没你高。”
　　课代表脸上有种意料之中的得意，他可能觉得我跟他的差距不止三五分。
　　我一道题也没错。
　　那一刻我很虚伪 ，虚伪得有点开心。
　　物理课上，试卷被前排的同学抢走，然后颇不服气地评判：“这次题简单，算你运气好。”
　　每一次考试，都会看到各种不同的脸色。一拨一拨的人和周围的人比，和第一名比，和整个班比。
　　第一次月考过后，小小的尘埃落定。许多同学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好，甚至比我期待的还要好。
　　普通班的很多同学冲在了快班同学前面。那些趾高气昂的人，一边埋怨题目简单没心思做，一边在内心不服气地骂娘。
　　前几个月，大家好像都挺乐意做孤家寡人。
　　慢慢地，大家就熟络了。节奏也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了。
　　虽然迟到了还是会被班主任罚在走廊做俯卧撑，大多人还一如既往地坚守学习。
　　谈天说地的人多了，谈笑风生的人也多了，谈......恋爱的人，也有了。
　　我勉强属于前两者。
　　2
　　理科班的生活枯燥大于乐趣，不代表没有乐趣，少有的趣事多发于宿舍。
　　比如说舍友偷着在宿舍煮夜宵。
　　不知他是如何躲过门口保卫大爷和宿舍大妈的火眼金睛，将液化气“偷渡”到宿舍的，这家伙功夫不错，在古代要是个无业游民，当个飞贼绝对吃得开。
　　我们男生跟女生不一样，随便菜刀一挥就能做个满汉全席。（现在这个年代，能做满汉全席女的应该只有专业厨师了吧，不管怎么说，在做菜上女生普遍比男生有天赋。）虽然男生下厨的能力早就退化到史前文明的水平，但煮个泡面这种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是要掌握的。
　　舍友深思熟虑之后，觉得露一手煮泡面的绝技。火源有了，差遣其他舍友去小卖部卷了十几袋泡面，最后发现缺个锅。
　　巧舍友难为无锅之炊，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他把宿舍翻腾了一遍，从床底下扒拉出了不锈钢盆。跪着弹了一下，侧耳一听，声响不错，回音阵阵，瞧着是口好锅。
　　舍友颇为得意地拍拍屁股站起来，手脚麻利地烧了一锅水，手脚麻利地拆开了所有的方便面，再手脚麻利将所有调料一股脑倒下去。
　　宿舍里烟雾四散。
　　咕嘟咕嘟的沸水声，浓厚且销魂的泡面味，让平时略显清冷的宿舍有了烟火气。
　　老坛酸菜香辣牛肉泡椒牛肉的味儿混到一起，对于整个晚上用脑过度年轻力壮精力不够的少年们来说，已然是世间失传已久的山珍海味。
　　味儿把隔壁宿舍的都招来了，一圈人头围着一锅泡面。
　　大家饿狼扑食般放开了吃，丝毫不怕招来宿管大妈。
　　传闻男生宿舍宿管大妈比女生宿舍的更温柔，源于异性相吸。
　　男生宿舍的名言：如果现在能搞定多事的宿管大妈，将来也能搞定难缠的丈母娘。
　　关于这场盛宴，我仅仅听到了传闻。那天我刚好有事去别的宿舍了，等我回来只有一片狼藉。
　　直到另一舍友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着他的洗脚盆。
　　煮面舍友的脸都绿了，绿够了便说：“怕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不过此后，再也没看见过他吃泡面。
　　我颇为无耻地把这事当成一个笑话。
　　我觉得这都是平常不关心舍友惹的祸，舍友的洗脚盆，怎么会不认识呢？除非是洗脚盆的主人洗脚不用盆，亦或是从来不洗脚。
　　宿舍里哪会平白无故地扒拉出一口锅。
　　在分科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全班同学热忱的关爱。
　　我毅然决然地决定选择文科后，每天都有好几拨人来轮番测试我是否脑袋被门夹了。
　　我通通以一句兴趣爱好赌了回去。
　　我已经明确了我将来要做的职业，学文是最合适的。
　　我知道我不会走学术的道路，我搞不来科研创新，我当不了科学家，我也拯救不了世界。
　　我只做我自己，我只要求仁得仁。
　　其他老师压根不管这些，英语老师慢悠悠的，用他惯有的腔调说：“我听说快班有的同学想去读文科，读文科有什么好的嘛，读文科能干嘛？现在工作又难找，我们学校文科一直不行，到时候后悔了想回来理科，这边要不要还不说。”
　　这番话颇为伤人。
　　快班要去学文的人，还真不少。
　　很多同学都是高分进来的，经过几次考试，普通班的一众尖子生冒了出来，势头远远超过快班成绩靠后的学生。
　　有人认为呆在理快班压力太大，有人对文科感兴趣，有人惧怕数理化，这些都是理由。
　　我们又不是要去杀人放火，劫财劫色，合理合法合情的选择还引来很多异样的眼光。
　　那一段时间班上人看我的表情都不大对劲，个个都是一种看你没出息的表情。
　　按理说我整体排名十分靠前，理科成绩更是比文科优异很多，好几位同学私底下说我脑子长包了。
　　人人越是这么看我，越是坚定我学文的决心。
　　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我人生做了一些在别人看来是一时冲动的决定，那只是在他们的看法，我没有后悔过每一个决定。
　　高一期末考如期而至，学校在放暑假之前，成绩已经出来了。
　　我对排名微感讶异和不服。
　　我竟然只排在了第四。
　　从第二名往后，基本都是高一快班的面孔。
　　赵山山，何许人也？